第十八章 期望的懸劍(2 / 3)

“就是那個大名鼎鼎的,讓成千上萬人破產的葛新!我舅舅就是因為他,才自殺的!”

秦旭倒退了一步,驚駭地望著茜溪:“這……這怎麼可能?我看過他的照片,他長得根本不像葛新!”

“他在香港整過容。”

秦旭跌坐到沙發上,臉色突然變得青灰,兩眼直直的,像是看到了幽靈。

茜溪從母親的神情中讀到兩個字:幻滅。

在母親骨子裏有種不可磨滅的渴望超越常人的元素,母親執意要把這種元素遺傳給自己。多年來母親是借著自己的軀體活著的,要通過自己實現她全部沒有實現的夢想。母親對她的期望遠遠高於她所能達到的,似一把懸在她頭頂的劍,令她冷汗淋漓,顫抖不已,讓她喘不過氣來,無法維持心靈的安寧。她遠走萬裏之外的異國,都逃不過母親的追逐。

母親對她與何臻的婚姻寄予的希望要比自己大得多。當希望落空,就感到了十足的幻滅。這使茜溪生出了一絲幾乎可稱作罪惡的快感。也許母親終於可以放棄對她的期望,給她自由了。

秦旭根本沒有心情在加拿大遊山逛水。一個星期後,她就改了機票日期,提前回國了。

母親剛剛離開,茜溪就接到激流的電話,激流要約她見麵,被她拒絕了。她已和何臻解除婚約,幫不上激流任何忙了,激流何必還來找她?激流再三懇求她,她心一軟,終於答應激流在安貝爾公園見麵。

茜溪經過安貝爾公園的蝶園時,無意間瞥見幾隻蝴蝶在野花和芳草之間飛舞著,點綴出一季惹人注目的美麗。

安貝爾公園終於吸引到了蝴蝶,可是蝴蝶,已經撩不起茜溪的任何情懷了。

“任平要回國了。”激流一見到她就說。

茜溪驚訝地問:“為什麼?”

“國內機會多。到處都在拆房、蓋房,她能找到設計項目。”

“那你也可能重抄舊業呀。”

“我的手早生了,再也出不了象樣的作品了,除非有你在我身邊,給我靈感。”

茜溪看一眼激流,似乎測度他的認真程度。

“我是認真的!我要在這裏陪桑桑讀書!”

“你靠什麼生活?”

“我可以再找製圖的工作呀。”

“你什麼時候變得能屈能伸了?”

“你別瞧不起我,”激流的聲調似乎有些委屈,“人都是要變的,我也在變。”

“可惜你變的速度太慢了。”

“茜溪,能再給我一次機會嗎?”

茜溪似乎明知故問,“什麼機會?”

“你知道我對你的感情,你和我,是命中注定要在一起的。”

茜溪搖了搖頭,“不可能了。”

激流抓起茜溪的手臂,焦躁地問:“為什麼不可能?我們之間現在沒有任何障礙了……”

茜溪掙脫了激流的手,“我們之間的障礙是我自己!那個愛過你的茜溪死過幾次了,我們還是各走各的路吧。”

“不要說氣話,好不好?就算我欠你一筆情債,你總要給我個機會還你吧?”

“你我的債,兩清了。”

激流垂下了頭,說了一聲,“那好吧,再見。”

茜溪在湖邊緩緩地散步,想整理一下自己紛亂的思緒。她突然看到一個中國女人在湖邊跳舞,女人的麵孔十分熟悉。當她走近了,認出跳舞的女人竟是美丹。美丹穿一件八十年代在大陸流行的連衣裙,赤著腳。

美丹停下來,長大嘴巴看著茜溪,像是受了驚嚇,隨後又擺出倨傲的神情,說,“我比你美!我是中國最美的女人!”

“你太老了!”茜溪故意挑釁。

“你放屁!”美丹雙手卡在腰間,厲聲說,“我一點兒都不老!我還有很多粉絲!”

“你的粉絲在哪裏?”

“他們住在世界各地!他們給我寫信,好多好多封……我根本讀不過來。”

茜溪冷笑一聲,“這年月,哪還有人寫信?”

美丹提高了聲音,“你嫉妒我!我知道你嫉妒我!”

美丹瘋了,茜溪想,寂寞也會讓人發瘋,而曾經風光過的人,對寂寞的承受力便格外地弱。如果何臻見到此刻的美丹,會有何感想呢?也許何臻從來沒有真正迷戀過美丹,他迷戀的不過是他自己沒有實現的願望。世間又有多少人為沒有實現的願望而掙紮?

茜溪的下巴突然痛起來。為了在形象上接近眼前這個女人,她吃盡了皮肉之苦。現在想起來這一切就像一出荒唐劇,而這出荒唐劇終於結束了。

美丹一時清醒,一時糊塗。清醒的時候,她還會想起不久前發生的一些事情。當她形影相吊、經濟窘迫時,一個陌生人敲響了她的公寓門。她很久沒和外人交往了,幾乎天天和電視說話。她知道自己不該給陌生人開門,對方可能傷害她,但寂寞慢慢吞噬她。在危險和寂寞之間,她選擇了危險。

陌生人穿灰衣,把一身風塵更加重幾分。他的脖子比一般人長得多,轉動起來有些機械。

在交談中,她得知灰衣人曾是自己高中情人葛新的舊日下屬。

灰衣人對美丹講了何臻當年對她的迷戀,“在葛新眼裏,你可是永遠的情人。”灰衣男人坐在美丹的舊沙發上,吐著煙圈說,“他以前把登你照片的雜誌都收集起來,經常在喝醉了酒後拿出來看。”

這話讓美丹很受用。美丹渴望恭維,如幹旱的秧苗渴望水,“會有人對我這麼癡情嗎?”

“當然!你也知道,葛新那時是個土老冒,你在他眼裏是公主!”

“現在葛新在哪兒?”

灰衣人詭秘地一笑,“葛新後來整了容,把自己變成了另一個人,沒有幾個人知道他的底細。”

“看來你知道他的底細。”

“當然,他從龍鱗銀行卷了一大筆錢走。兩億多元呀!”

“我怎麼不知道這件事?”

“你過的是什麼日子?孤陋寡聞!”

“你來找我,就為了告訴我這件事?”

“我費了好大勁兒才找到你,你現在活得太淒涼了。”灰衣人環顧四周,有些憐憫地說。

“你活得也不怎麼精彩。”

“你和我不一樣,你以前可是大明星啊!”

美丹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臉上浮現出幾分倨傲神情,嘴上卻說,“什麼明星不明星的,到了加拿大大家都是普通人了。”

灰衣男人環顧寒酸的四壁,搖搖頭,“你就甘心這麼過下去嗎?”

“你以為我甘心嗎?有什麼辦法呢?”

“我來,是為了幫你脫貧。我帶你去見葛新,如果你能再勾住他,你得答應我讓他拿一筆錢給我。”

美丹想了想,說,“好!我答應你。”

“不過,你這副樣子去見何臻,他大概不會再動心,你得把自己包裝包裝。”

美丹轉天就去燙了頭發,置了一套黑絲絨的套裝。在鏡中照了幾十遍,總算習慣了自己的新形象,可“人老珠黃”這個詞還是一次次從腦海中頑強跳出來,按都按不住。

在灰衣男人的指點下,美丹在“瀚海酒樓”找到了何臻。灰衣男人不願露麵,理由是不想破壞美丹與何臻重續舊情的氣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