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何臻正一邊喝早茶、一邊看中文報紙,並沒有留意到悄悄出現在麵前的美丹。美丹在何臻對麵的座位上坐下了,百感交集地望著何臻。
何臻的眼神並沒有離開報紙,口氣卻有幾分慍怒,“誰讓你坐在那兒了?”
美丹的喉嚨一緊,聲音便有些顫抖,“葛新……”
何臻猛地抬起來頭,驚詫萬分地望著美丹。
“我是美丹,你不認識我了?”她急切地說,氣喘的很急。
何臻的眼神突然充滿恐懼,仿佛在白日裏見到幽靈。穿一身保守黑絲絨裝的美丹,麵色蒼白,發型呆板,像一件出土不久的古董。過了足足有三十秒,他才緩過神來,冷漠地而堅決地搖搖頭,“我根本不認識你!”
“我知道你怕暴露身份,但我會替你保守秘密的。”美丹有些討好地說。
“你胡說八道什麼?你認錯人了!”何臻提高了聲音。
“你……你不是對我念念不忘嗎?不是一直都在找我嗎?現在我在你麵前了……”美丹委屈起來。
“你精神有毛病!”何臻聲色俱厲,隨後,他一揮手,就招來大堂經理,把美丹趕出了餐館。
在餐館門口等候的灰衣男人,看到失魂落魄的美丹,立刻明白了事情的結果。何臻不會為舊情而暴露身份,這也是他潛逃幾年後仍然逍遙法外的原因。
灰衣男人陪美丹回到家。他從美丹的碗櫥中找出一瓶“竹葉青”和一包花生米,就和她對飲起來。
“何臻這個王八蛋,太無情無義了!他算個什麼東西?土包子!以前上高中的時候,他隻有一條褲子穿!我送了他兩條新褲子!”美丹氣憤萬分。
“你以為我不了解他?以前我為他效勞,把腦袋綁在腰帶上,現在我走投無路了,求他幫我一把,他理都不理!以前他總吹噓他最仗義,其實他是狼心狗肺!”
“他那時想我都想瘋了,我根本沒讓他沾我的邊!”美丹不屑地說。
“他現在有了小情人了,就忘了你了!”灰衣男人挑唆道。
美丹的兩眼立刻瞪圓了,“誰是他的小情人?”
灰衣男人似乎早有準備,從褲袋裏掏出一張報紙,遞給了美丹。
美丹疑惑地打開報紙,迎麵看到何臻和茜溪的婚禮公告,嫉妒地把報紙揉成一團,丟到地上,“哼,‘雖然這不是我們的第一次愛’,”美丹重複著報紙上的廣告詞,“我是他的第一次愛!”
灰衣男人把報紙從地上撿起來,撫平,指著照片上的茜溪說,“你看,這個林茜溪多像你年輕時候!何臻找了她來代替你!”
“假貨!林茜溪是個假貨!”
那一夜,美丹酩酊大醉。灰衣男人趁機占有了她的身體。當他從美丹的身體上跌倒在床時,他發出了一聲心滿意足的狂叫。
雖然美丹已人老珠黃,但他畢竟沾到了她的身體!
第二天早晨美丹醒來後,頭痛欲裂。灰衣男人赤裸著身體,坐在她的床頭抽煙。她厭惡地用手驅趕煙霧。
“你把我的家搞得臭烘烘的。”她不滿地說。
“不要這麼高傲好不好?你以為你是誰?我要不來找你,沒有誰還記得你。”
她沉默了。她被灰衣男人一句話就戳到了痛處。
灰衣男人在幾天之間就把美丹看穿了。如果能恢複舊日輝煌,她會不惜代價,於是和她一起策劃了茜溪綁架案,但茜溪意外被警察營救,他們沒敲詐到一分錢,反倒虧了雇幫手的錢。兩人都陷入了經濟困境和精神絕望。灰衣男人常拿美丹的身體發泄,折磨她,直到她精神失常……
多倫多人在安大略湖邊常會看到一個獨自舞蹈的中年女人,女人鬢間插著一枝百合花……
在茜溪取消了婚約之後,何臻過了一段深居淺出的日子。生意上的一些事務,他委托淩芝打理。惱怒是自然的,但他不會讓惱怒長久控製自己。對於何臻,茜溪不過是一個長得像極了美丹的女人,而美丹是誰?何臻發現自己對美丹的記憶其實少得可憐。
早晨,何臻站在窗前,看到淩芝把她的本田車停在自家的門旁。淩芝的車並不昂貴,且是二手的,但被保養得很精心,就像她自己。淩芝穿一身寶藍色套裝,一雙白色高跟鞋,不像街上許多女人常年穿寬肥的帆布褲、平底鞋。二十幾歲時淩芝似乎沒有太大本錢,臉龐不嬌俏,身材不妖嬈,但經年累月,她沒有放棄保養,到了三十幾歲的時候,反倒比從前添了幾分風韻。
在何臻心目中,淩芝是站著撒尿的女人,但這並不意味著她沒有魅力。相反,她的決絕正是她的魅力。她一旦認準目標,就不會放棄。而何臻清楚地知道,剛恢複了單身貴族身份的自己成了她的目標。何臻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在他眼中,淩芝不是獵手,而是獵物。
淩芝在緩緩走近何臻的豪宅時,情緒竟是鎮定的。
她記得一位名叫柳青的作家曾說過,人在生活中的關鍵時刻就要緊走幾步。她把這句話奉為至理名言。
十一、二年前,她在龍鱗酒店當餐飲部副經理,認識了常帶一群官員到酒店吃飯的黎航。那時的黎航春風得意,揮金如土,為人仗義。酒店裏許多女人,有年長的也有年少的,無不對他投以愛慕目光,圍前圍後,巧言奉承,恨不得立即投懷入抱。淩芝站在人群之外,冷眼旁觀,審時度勢。憑容貌,她比不過前台那些花容月貌的;論才幹,她也賽不過公關部的那些精明乖巧的,但是她更有心計、更有耐心,更懂得在沒有機會的前提下創造機會。
每次黎航來吃飯,她會把每一道菜反複推敲,把色香味都考慮周全,對他的客人也格外照顧,贏得了黎航的信任。可黎航每次吃過飯,就打車匆匆離去,讓她總感到曲終落幕的冷寂。
終於有一天,黎航喝多了酒,執意要走路回家,說要呼吸呼吸新鮮空氣。淩芝悄悄地跟隨在踉踉蹌蹌的黎航身後。數九寒天,雪花有些胡亂地飛舞,黎航大聲地唱著一首歌,歌詞無人能懂。在過了三個路口,拐入一條小街後,他腳底一滑,摔倒在地。
雖然寒風凜凜,淩芝還是張開嘴笑了,因為她看到機會躺臥在不遠處。
十分鍾過去了,又十分鍾過去了。幾個路人漠然地望了一眼黎航,揚長而去。
她估計黎航快被凍僵了,便上前把他的頭摟在自己的懷裏,輕輕地叫著他的名字,以盡可能溫柔的聲音。然後她跑到大路上叫到了一輛出租車,把黎航送回了家。
黎航在半醉半醒中,還是記住了她的懷抱和聲音。
過了幾天,他打電話給淩芝,約她陪自己出席由市長主持的一場盛大宴會。他開著一輛簇新的黑轎車來龍鱗酒店接她。她在眾女子妒火中燒的目光下走向黎航,心如一座噴泉,被突然打開開關,濺出萬千朵歡喜的浪花來。
那天她也是走得緩緩地、鎮定地,正如今日她走向何臻。
緊走幾步,緊走幾步,她在心裏告誡自己,又到了生活的關鍵時刻,鹹魚也會翻生,而何臻能使她“翻生”得精彩眩目。何臻並沒有點鐵成金的本事,但他擁有金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