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學時章強的外號是“排骨隊隊長”。他人瘦,但喜歡打架,打嘛,又常常打不過別人,害得當時是校籃球隊隊長的偉森隔三差五就要幫他衝鋒陷陣一回。他凡事喜歡找偉森拿主意,甚至在追求李小紅時都受了偉森的許多鼓勵。

章強夫婦來美國五年多了,拿了學位,找到了工作,買了新車和房子。他們的房子坐落在被綠樹環繞的幽靜地區,白天有許多鳥兒在那裏開演唱會。偉森和雋如到他們家時,他們已在房前的草坪上撐開了豔麗的太陽傘,做好了烤肉的準備。

章強明顯發福了,偉森說章強終於把排骨隊長的帽子甩進了太平洋。章強帶著偉森和雋如參觀了三層小樓裏的每一個房間。偉森留意數了一下,總共有三個洗手間。他聯想到自己那間在學校操場盡頭的小平房,心就寒了許多。他每天要到教學樓裏去方便,天氣晴好的日子也就罷了,權當散步,遇到刮風下雨,他恨不得在操場上就地解決問題。

吃飯的時候,章強聽偉森說再過半個月就回去,一臉詫異地盯了他半天,好像他是剛從保留地出來,全身刻滿花紋,戴著奇形怪狀的大耳環的印第安人,“我的天,這年月像你這樣的人大概是碩果僅存了。”

“如果我不回去,對不起校長,也對不起學生。”

“你要想獻愛心,等你在這兒安頓下來了,寄點錢給希望工程好了。我現在供著三個希望工程的孩子呢。前幾天我還收到了其中一個孩子的信,我讀了幾乎掉眼淚。”

偉森無言以對。

第二天早晨,雋如很早就被偉森捅醒了,“哎,今天和我一起去英文班報名好不好?”

雋如倦倦地坐了起來:“報什麼名?再過十天不就回去了嗎?別忘了你的雙程機票。”

偉森是高二(4)班的班主任,這個班他從高一就開始帶了,學生和他的感情很好。聽說他要出國了,有的學生都哭了,一些家長還跑到學校來挽留他。校長也希望他能多呆一年,在學生麵臨高考的時候換班主任,對學生的情緒會有影響,況且偉森教了幾屆高三地理,學生的平均分都是全市第一名。

校長是一個禿頂老頭,在這所中學工作了三十幾年了。他的很多學生在北京都成了大大小小的名流,所以老師們經常開他的玩笑,說他是“名流的校長”,而不是“名流校長”。

校長到師大去挑畢業生,選中了偉森。當時好多名流給校長寫條子,想塞個畢業生到他的學校,他把那些條子都丟進廢紙簍裏了。偉森對校長充滿感激,他的戶口是外地的,想在北京找一份工作很困難,如果校長不接收他,他和雋如可能就要勞燕分飛了。

後來有一段時間柴揚磨破嘴皮勸偉森下海,偉森都下不了決心。

校長對偉森說:“先去看看雋如,她一個人在美國不容易,然後回來鼓鼓勁再幹上一年,一年後就隨你了。”校長停頓了一下,又說,“其實我想扣住你很容易,我不簽字你就辦不了護照。”

偉森就打電話和雋如商量,他擔心雋如不會接受。雋如剛到美國時經常給偉森打電話,有時說說話就哭出聲來:“我真希望你早點來,越早越好。”

偉森沒有想到雋如很開通,她立刻同意了,她說:“有人挽留你說明你還重要,至少對於你的五十幾個學生是重要的。”

偉森出發前他的學生們湊錢給他買了一件名牌襯衣,說是讓老師瀟灑走一回。偉森當時挺受感動,就把自己的雙程機票給學生看。到美國後那件襯衣他還一次沒穿過,因為沒有遇到合適的場合。

現在他想自己被一張機票就束縛住了,未免可笑,盡管這張機票背後藏著許多人的期待。她對雋如說:“我不想再浪費一年了,反正我在美國要一切從頭開始,越早開始越好。”

“你想過沒有一切再從頭開始值不值?”

“怎麼不值?你看章強現在春風得意,上大學的時候他根本不能跟我比。”

“他的苦衷你不知道就是了,到了這兒人誰敢說自己真正快樂?”

“你敢說你從前就真正快樂嗎?”偉森反唇相譏。

“別忘了你答應了校長了。”

“答應了又怎麼樣呢?我已經替他工作了十年了。我不明白你為什麼這麼希望我回去?是不是我在這兒礙你的眼了?看你天天心事重重的,有什麼秘密就講出來好了。”

“你想到哪兒去了?”

“說吧,到底為什麼?你放心好了,我挺得住。”

雋如看了他一眼,說:“因為我也要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