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迎光臨!”菡說,淺笑著,於是一句職業性問候就摻了幾分曖昧的暖意。

他買了六節電池,半開玩笑說:“質量能保證嗎?中國製造的東西名聲不太好呢。”

“在我這兒買的,質量不好,保退換的。”

“做得到嗎?”

“我對假的東西過敏。”菡的神色嚴肅了起來。

本傑明心一動。求真的人,能讓他心動。他說,“我順便想告訴你,看了你推薦的電影,《得克薩斯州的巴黎》。”

“感覺怎麼樣?”

“像是專給我拍的……”

菡訝異地看了他一眼,“怎麼可能?”

“被離棄的人把被離棄的感覺藏得最深……”他說。

“那就是有共鳴了。”

“不過我不明白,在十幾年前,八十年代的中國,你怎麼會被感動?你的生活離得克薩斯那麼遙遠……再說,十幾歲的女孩子,該喜歡花呀,草呀的……”

“花兒、草兒會枯萎,荒原不會;親密是暫時的,疏遠是永遠的;逃離、流浪、漂泊……這些東西才永恒。”菡的口氣隨意,像談論一支歌曲,或者一道菜。

本傑明怔怔地望著菡,心想在她的這雙大眼睛裏,究竟潛藏著多少他不能讀懂的內容。

“我一直都在逃,”菡歎口氣說,“像一隻小老鼠,可總覺得背後有一隻貓,白色的或黑色的……我那時想,逃到荒原上,我就可以解脫……”

荒原,在車窗外執著不倦地出現……

“現在,我成了菡背後的貓。”本傑明一邊開車,一邊想,“此刻她一定非常想逃……”

本傑明的手機刺耳地響起來,劃破了囚車內的沉默。本傑明接起手機,是查爾斯打來的。

“本傑明,你聽仔細了,”查爾斯說得字字清晰,“你馬上調轉方向,押送夏菡到德治頓移民局!明天就遣送她回中國!”

“為什麼?”本傑明驚問。

“你忘了我的規矩了,我一旦做出了決定,就不要問我為什麼。”

“可是,”本傑明壓低了聲音,“她的情況比較特殊……”

“我知道她懷孕了,正因為這個原因,我才要遣送她!這是中國人喜歡玩的花樣,以為生個美國公民,就可以永遠留在美國……”

“這……我不能確定……”

“不管她的動機是什麼,她犯了法,我們就要懲治!”

“可是……她的案子還沒到法院……我們有權這樣做嗎?”

“上麵有新規定,我們可以隨時遣送非法移民!”

“是不是太倉促了?”

“你怎麼這麼囉嗦?我已經和德治頓移民局聯係好了,他們會幫你安排航班。拿出一點鐵腕來!這幾年我們沒什麼業績,真是恥辱!別忘了,布什總統是我們得州人,我們要讓他為我們而驕傲!”

“好的……”本傑明說。

他掛斷了電話。把囚車轉進了一個加油站,隨後掉頭,扭亮指示燈:向南行駛。

佩蒂問,“我們去哪兒?”

“德治頓。”本傑明回答。

“去德治頓做什麼?”菡放棄了沉默,問。

本傑明從後視鏡中看到了菡驚詫的神情,他說,“到那裏你就知道了……”

“我有權現在就知道……”

“先去德治頓移民局。”

“我的案件不歸他們管……”

“德治頓移民局隻是協助我們,我們老板決定遣送你回國……”

“遣送?!”菡驚叫起來。

“是,遣送。”本傑明說。

“在這麼特殊的時候?我……”

本傑明無言以對。

“那我的生意怎麼辦?”

“這……你能托付給親戚嗎?”

“我在美國沒有親戚!”

“那……當地政府……會處理的。”本傑明結巴地說。

“你們不可以這樣做,我要給我律師打電話!”菡抗議道。

本傑明轉過頭,遭遇了菡的目光,憤怒、驚訝、怨恨……他的眼睛像被山火燒烤到一般,倉皇地逃開。

佩蒂插嘴道,“我們不會讓你隨便打電話。”

“你們不可以這樣對待我,我在任何時候都有權利找律師,這是美國法律規定的!”

“哼,美國法律!你對美國法律懂多少?”佩蒂說。

本傑明試圖解釋,“規定剛改,我們可以隨時遣送非法移民……你應該懂的,每次政府改規定,總有一些人會受到影響……”

“總有一些人要做犧牲品,這太不公平了!”菡情緒激動地叫道。

佩蒂低聲對本傑明說,“早點兒把她送回去,我們也能結案,一了百了。”

一了百了?本傑明想,會像吃一片奶油蛋糕那麼容易嗎?

太陽仍深情脈脈地懸在天空,高速公路在眼前綿綿地延展,牧場上的牛馬依然悠閑散步。似乎什麼都沒有被改變,除了菡的命運……本傑明突然有些眩暈。這將是怎樣的旅途?是遣送,告別,甚至是永別……

而在菡的身體中孕育的小生命,很可能是他播種下的!

在汽車的馬達聲中,本傑明還是分辨出了菡的呻吟。他轉過頭去,看到菡的臉色愈發蒼白了,大顆的汗珠掛在額頭上。他不用去摸,就能感覺到那汗是冷的。

“你沒事吧?”他問。

“我……要去洗手間……”菡神色窘迫。

佩蒂轉過頭,一臉嚴肅,厲聲地說:“你可不許撒謊!”

“我撒什麼謊?我記得得克薩斯,印第安話tejas,是‘朋友’意思,你怎麼就不能把我當朋友,對我友好一點?”

“你是誰?”

菡沉默片刻,又說,“我肚子痛,真的必須去洗手間。”

本傑明把囚車停進了一家“小醜”快餐店的停車場。三人一走進快餐店,便引起所有人的注意,兩個男孩,正在為搶奪冰淇淋而大聲爭吵,立刻閉了嘴。

兩個全副武裝的移民警察押著一位中國女子,這樣的鏡頭夠捉人眼球了。本傑明想。

坐在角落裏的一個女子,原本正在筆記本電腦上打字,竟驚訝地站了起來。她對菡問了一句話,菡立即回答了。兩人對話用的是中文,讓本傑明十分惱火。菡聽得懂英語,他卻聽不懂菡說的中文,這是不公平的遊戲。

佩蒂立即製止菡,“閉嘴!”

那女子二十幾歲年紀,生氣勃勃,把一頭短發挑染出至少四種顏色:紅、黑、褐、金,在銀灰的長背心外束了一條寬腰帶。腰帶上的骷髏圖案,似乎立即把她劃入了時尚行列。

本傑明、佩蒂跟在菡的背後到了洗手間門口,本傑明對佩蒂說,“你和她一起進去,小心她尋短見。”

“你還挺在意她!”佩蒂譏諷地說。

本傑明麵無表情,“保證她不出任何意外,是你我的責任。”

佩蒂和菡走進了洗手間。

這時彩發女子走過來了,卻被本傑明攔住,“你等她們出來再進去。”

“你沒有權利阻攔我上洗手間!”彩發女子說純正的英語。

一看就是個ABC(American Born Chinese,美國出生的中國人),本傑明暗想,自以為一出生就可以享有美國公民的所有權利。他不客氣地說:“我有權力阻止你接近我的囚犯!”

菡和佩蒂出來了。菡看到彩發女子又說了一句中文,彩發女子立即點了點頭。

離開快餐店,回到囚車上,本傑明稍微鬆了一口氣,但菡目光中的失望和敵意,讓他全身立即僵冷起來。他打開音響,希望能緩解車中緊張的氣氛。得州鄉村音樂台正在播放著名墨西哥裔歌手席琳娜(Selena)的歌,Captive Heart(被俘虜的心):

I see him walkin

I sense the danger

I hear his voice

And my heart stops

He wears a face of the night

Ooh-the perfect stranger

And I‘m fallin’

Ready or not

……

本傑明和菡曾一起聽過這首歌,在一家名叫Tejas(朋友)的墨西哥餐館。半年前,他邀她去太陽城遊玩,並請她品嚐正宗的墨西哥餐:玉米餅塔哥,卷烤牛肉和五色蔬菜。

四個戴草帽的墨西哥男歌手,每人手裏拿著一樣樂器,來到他們的餐桌旁。其中年長的一位說,“給你的女朋友點一首歌吧。”

本傑明微笑,並不解釋,“隨你們唱吧,她喜歡憂傷的,談情說愛的。”

菡微笑著搖頭。微笑是默認,搖頭是否認,菡就是這麼矛盾的女子。

於是四個人就萬分抒情地唱起了這首《被俘虜的心》:

I hear his voice

And my heart stops

……

My captive heart(he holds the key to these emotions)

My willing soul(let me drown in this ocean)

And I carry the flame

And I play my part/Like I did from the start

As long as he‘s callin’,callin

My captive heart

Fire burns

So Ive been told

But I like the way it feels

He has a wild passion

That drives away the cold

And I know his touch is real……

一曲終了。本傑明給了歌手小費,他們滿意地離開了。

“夠憂傷吧?”本傑明問。

“仔細想想,陷入危險愛情的人,和坐牢的人,有什麼兩樣呢?”

“這首歌,讓我想起了我妻子詹妮弗……她是席琳娜的崇拜者。”

“她現在在哪兒?”

“失蹤了,就像《德克薩斯州的巴黎》裏的妻子……”本傑明一臉黯然。

“對不起,觸動了你的心事……”

“你知道,被遺棄是什麼感覺?”

菡點點頭。

“誰遺棄了你?”

“我的前男友。”

“為什麼?”

“他說,我這人適合當情人,不適合當妻子……那時我們住在中國北方,他給省長當秘書,我在出版社當翻譯。我去南方出了一趟差,回到家,他已和另外一個女人定婚了。”

“我不明白。”

“他希望有朝一日當上省長,他需要一個在仕途上對他有幫助的人,陪人吃飯,巴結、賄賂別人,這一套我玩不來……我這人比較散漫,不懂進取。”

“在中國,好像所有的人都在相互賄賂。”

“他願意永遠和我做情人……”

“他在訂婚時就準備好了欺騙他未來的妻子?”

“我也這樣問他,他說這有什麼奇怪的?中國男人,骨子裏都向往妻妾成群,新中國這麼多年,這種想法被壓抑了,現在可以放開了,再說,隻要我們小心一點兒,不會被人發現的。”

“這真是一個殘酷的建議。你怎麼說?”

“我說你去下地獄吧,那裏有很多女魔鬼等著你!”

“哈,你倒蠻厲害的!”

菡告訴本傑明,她前男友結婚那天,她回湖州老家探親,或許她就是想逃避。家,其實早已不是她的避難所。母親下了崗,愛囉嗦的脾氣立即膨脹了幾倍;父親在工廠裏當了多年的技術員,一直不得誌,每天一回到家就開始喝悶酒。她坐了一夜的火車,到家後又昏睡了一天。起床後,暈乎乎地走進廚房去拿水,才發現父母和姐姐菁正在和一個陌生的男人吃晚飯。那男人生得幹瘦,但全身名牌,舉止倒有幾分見過世麵的氣度。

她才恍惚記起母親說過那天是菁相親的日子。

菁端坐在桌旁,化了一臉精致的妝,像等待上場的戲劇演員。菁比菡大三歲,中學模範教師,母親身邊的孝順女兒。菁活得目標明確,做事幹淨利落,且永遠裝扮得一絲不苟,四人對菡的出現同時露出了驚訝神色。菡頭發蓬亂,眼神迷蒙。身上的睡衣薄薄的,遮不住身體。菁嗬斥她回房間去換衣服,她便轉過身,無意中,把背後幾乎完美的起伏呈現給了那男人。

那男人名叫常笙,住在洛杉磯,看中了菡。那時的菡,像隨一群人登山,其中一些人早早到了山頂,俯視掙紮的眾生,而菡還在山間徘徊,把捉襟見肘的消沉生活過得有些厭煩,也有些恐懼,於是就想到另辟蹊徑,而常笙,殷勤地把一條西方的蹊徑鋪展到她的眼前,她無力拒絕。

菁和菡斷絕了關係。在菁眼裏,菡是把風光占盡的女人,而占盡風光,還要表現出一副不刻意的樣子。

一年後,菡踏上了赴美的班機。

常笙在洛杉磯有一幢房子,一輛BMW,日子過得算舒坦。常笙一直想要個兒子,不過三、四年過去了,菡的身體並不協作,夫妻之間就有了間隙。這間隙要是在國內,被親朋好友覺察到,可能早就被齊心協力地填補了;可在國外無人理會,一天天分裂得飛快。

常笙平生最恨的東西是安全套,而偏偏又染上了一個嫖妓的毛病。他和妓女無安全措施操作的情景,便成了菡的惡夢。

菡說,“有些男女關係是有毒的,這話用來形容我和常笙的關係,再恰當不過。”

她離開了常笙,打點行裝來到了得克薩斯。

“你那時沒想過回中國嗎?”本傑明問。

菡搖搖頭,“不知道回去能做什麼。”

“我一直想像中國究竟是個什麼樣子?”

“那你該到中國看看。”

“社會主義到底是怎麼回事兒?”

“我不懂政治,所以不會解釋,不過社會主義在美國永遠不會生根,因為即使貧窮的美國人,也不想往社會主義,他們認定了自己隻是暫時落魄的百萬富翁。”

本傑明微笑起來。

吃過午餐後,本傑明帶菡去“State Fair(州集市)。集市上遊人如織。看賽馬,看雜技,坐過山車……每到一處,都聽得到人們興奮的叫喊。他們來到集市中的露天劇場,看鄉村歌手樂隊”得克薩斯牛仔演出。

四位男歌手走上舞台:一位在鋼琴旁坐下來,一位準備敲鼓,一位開始調整電子琴,最後一位是主唱亞瑟。亞瑟五十幾歲,長發披肩,上身僅穿一件黑皮馬夾,露出手臂上黑龍圖案的刺青,挎一把電吉他。他們唱的是鄉村歌手小威廉姆斯·漢克的Lost Highway(《迷失的高速公路》):

Im a rolling stone,all alone and lost,

For a life of sin,I have paid the cost。

When I pass by,all the people say

“Just another guy on the lost highway。”

Just a deck of cards and a jug of wine

And a womans lies make a life like mine。

Oh,the day we met,I went astray,

I started rollindown that lost highway

亞瑟且舞且彈且歌,完全投入到演出中,把歌曲演繹得淋漓。亞瑟本人就是一塊孤獨的滾石,迷失在高速公路上,本傑明想。亞瑟的聲音比前一年喑啞,融入滄桑,反添了磁力。那變化是細微的,也許隻有他才感覺得到。

這時觀眾們都站了起來,手舞足蹈,和樂隊一起唱,把場內原本灼熱的氣氛燃到沸騰:

I was just a lad,nearly twenty-two,

neither good nor bad,just a kid like you,

And now Im lost,too late to pray,

Lord,Ive paid the cost on the lost highway。

……

本傑明對菡說:“那個主唱,叫亞瑟,是我爸爸!”

“什麼?”

本傑明不得不提高聲音,“那個主唱是我爸爸!”

“天哪!”菡驚訝地叫道,“你一點兒都不像他!”

本傑明把頭發梳理得中規中矩,穿棕白兩色的小方格襯衣,樣式保守的米色卡其布褲子。

一曲終了,觀眾們歡呼起來,喊著“亞瑟!”“亞瑟!”“得克薩斯牛仔!”

滿頭大汗的亞瑟麵露笑容,從肩上摘下吉他,揮舞著向觀眾致意。突然,他雙腿一軟,撲倒在舞台上,把吉他摔到了幾英尺以外。全場觀眾幾乎同時發出一聲驚叫。本傑明反應得甚至比保安人員還迅速,撥開人群,衝上舞台,嚷到:“你,你怎麼啦?!”

亞瑟沉默,成了高速路旁躺臥的岩石。

“你醒醒!”本傑明的聲音顫抖,充滿恐懼,“The party is not over yet(派對還沒有結束)……”在過去二十幾年中,他從未這麼靠近過亞瑟,甚至嗅到了亞瑟頭發中的汗味兒。

過了十分鍾,急救車到了。本傑明和菡跳上救護車,陪亞瑟去了醫院。

兩個小時後,醫生宣布亞瑟因心肌梗死,離開了人世。那一首《迷失的高速公路》,成了亞瑟的絕唱。

本傑明和菡一起回到集市。遊人早已散去,旋轉歸於靜止,喧嚷融入無聲。他在露天劇場的舞台上找到了亞瑟的吉他,弦弦皆斷。

“我爸爸總說,他會活得痛快,死得年輕,這被他說準了。”

本傑明告訴菡,在索尼婭和亞瑟離婚三年後,亞瑟曾回到家來,乞求索尼婭的原諒。索尼婭有些心軟,但本傑明阻止她收容這個浪子。像亞瑟這樣的人,永遠以自我為中心,不會為索尼婭,也不會為本傑明改變自己的生活方式。在成長的歲月裏,本傑明一再避免的,就是成為亞瑟,因此他選擇了警察這個對自律性要求極高的職業。享樂的一代有時造就刻板的下一代,這在亞瑟和本傑明身上得到證明。

“我當初是不是對他太冷酷?”本傑明問菡。“現在他走了,我再沒有機會了,”他伸出雙手握住了菡的雙肩,“你說,他會理解嗎?”仿佛菡成了亞瑟的代言人。

“我想,他會的。”

本傑明像負罪的人得到了豁免似地,如釋重負地把頭埋進了菡的肩胛裏,隨即他呼吸到了菡清爽的氣息,清爽如荷花在晚風中送香。他尋到了她的唇,那寬恕他、讓他忘憂的源頭。

那一夜,在露天劇場的舞台旁,菡這個來自遙遠中國的女子,把她圓潤的身體一寸寸地展示給了他,讓他終於開始理解她那複雜如畫的文字。身份和差異被忽略,背景和經曆被淡化,年輕的身體無聲地嘶喊,隻為共同的願望尋求綻放的理由。他把生命的雨幾次傾注進她的花蕊……

高速公路上的滾石似乎停滯,德克薩斯的天空從未如此恬靜。

在德治頓移民局,一位名叫諾曼的警官接待了本傑明和佩蒂。諾曼是白人,五十幾歲,一臉和氣,舉止動作與其說像警察,不如說更像社區義工。

諾曼說:“我最快能把菡送上後天去北京的班機,你們得先把她關到德治頓監獄。”

這時本傑明接到了線人的電話:福康出現在德治頓唐人街!他像被注射了興奮劑般,立即進入了備戰狀態。他讓佩蒂押送菡,自己去追蹤福康。他從諾曼那裏借了一身便服穿上,就上路了。抓到福康,不僅可以讓“88中餐館”案有個了結,還可能打聽到妻子詹妮弗的下落。

四年前,詹妮弗在太陽城一家食品公司當會計。有一天她到一家銀行去存錢,沒料到排在她前麵的男人轉過頭,像抓小雞般把她抓在手裏,用手槍對準了她的太陽穴……雖然搶劫犯在當天就被製服了,但詹妮弗的世界卻開始坍塌,似乎麵前的每一個人都會隨時轉過頭來,把自己變成人質。她患上輕度精神分裂症,情緒時起時落。在本傑明被派回西鎮臥底時,她已停止工作了一段時間,但依然不願到小城裏生活。本傑明幾乎是強迫地拉她搬到了西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