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差不多一年一大幅的自畫像,在1660年多產到了三大幅。第一幅可叫作《皺眉圖》的自畫像裏,他歪戴帽子,毫不掩飾露出蒼老的額頭,眉毛揪著,仿佛不耐煩;半邊臉沒在黑暗裏,仿佛不高興;但嘴抿著,眼中光華閃亮,又暗示著他的倔強。比起此前的默默承當痛苦,這一幅的情感流露要多一些。一般認為,這幅是他技巧最成熟時所作:帽子中豐滿的黑色,背景的暖綠色,都畫得行雲流水;臉上的陰影,既薄又暖,細膩多變;露在光影中的右顴,筆觸飽滿,皮肉豐隆,包括身上的大褐外套和紅裏子,都刻畫得呼之欲出。
第二幅則是他的工作圖,俗稱《雙圓自畫像》,因為此畫裏,他背後不再是一貫的黑暗,而是一麵畫有兩圓的牆;前景處,倫勃朗戴頂白帽,照例穿著紅裏子和毛皮外袍,右手扶腰。這幅畫與他之後的晚年作品一樣,技巧已臻大成,許多筆觸興之所至,自由揮灑。在帽子和右臉上,他用了極大膽的光照;為了表現褶皺,他勾畫了細膩的暗影,筆觸極快又濕潤;在胡子、眉毛和衣服的褶皺裏,他用力極深,而如畫右的手、調色盤等物,他用極快的筆觸畫成。很多年後,英國大師雷諾茲認為這畫“看上去簡直未完成”,但是,“色彩和效果無比華麗”。
他背後的雙圓平麵是什麼?可能是牆,可能是待畫的木板或畫布。當然還有人願意猜,說這是象征亞裏士多德的哲學觀點—完美的形狀是圓的;有人認為是向亞曆山大大帝致敬……你可以說這些是信口胡猜,但這幅畫確實充滿了玄異色彩:倫勃朗那沉靜雍容、在眉下黑暗裏閃爍的眼睛,以及他背後神秘的雙圈湊在一起,怎麼看都像是別有所指。
1660年的最後一幅自畫像則很樸實:他還是戴著那頂白帽,但又回到那個背景幽暗、光照右臉的老頭兒形象去了。倘有不同,便是他的臉瘦得驚人。
當然,這一年他並不隻畫自己:他給提圖斯留下了一幅最忠實的畫作。在這幅畫裏,老頭兒依然不減角色扮演的喜好,讓兒子穿了件僧侶的咖啡色袍子,然後照畫。在畫中,我們能看見提圖斯的容貌:一個臉蛋尖尖、頗為英俊、垂眼低眉的小夥子,在他爹那天下無雙的筆觸下,顯得沉靜又內斂。當然,那色調過於幽暗,讓人心生不悅:一個不到20歲的小夥子就被這麼畫,著實缺少英銳之氣。我們無從得知到底是提圖斯本身看去精神不振,還是他爹的問題。
但聯係到之後的命運,很可能是前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