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走向天國的哭泣(1 / 1)

在楚家屯,不,在楚家屯方圓幾十裏,大凡認識楚滿倉的沒有不豎大拇指的。

一言以蔽之:這老爺子,可真不容易!

那麼,這番評論,緣於何故?

說起來也簡單,他妻子過早地離世。妻死時,滿倉才三十八歲,卻給他留下一筆相當可觀的“財產”:三男一女。四個孩子,最小的還嗷嗷待哺。

轉眼二十多年過去了。昔日妻死時還撒尿和泥的孩子都已成家立業,各立門戶。大兒子大學畢華後分配在省城工作。二兒子是縣工商局幹部。三兒子從小不愛上學,又性情魯莽,滿倉沒讓他出去做事。女兒落生後右腿先天性有毛病,長大後雖多方醫治,走起路來還多少有點瘸。正因為女兒的身體有些缺陷,滿倉倍加為她操心。前些年物色了個負過傷的複員軍人做了倒插門女婿,近幾年又幫助女兒女婿成了果樹專業戶,沒兩年就蓋起了五間新瓦房,彩電、錄音機都添置上了,小日子過得很紅火。

這般景況,全憑滿倉腦筋靈活,善於審時度勢和有一身強壯的身架子。他一米八十多的大個子,背不駝,眼不花,二百多斤重的麻袋,雙手一抓就放上肩。肩挑二百多斤,走起路來呼呼生風。就是這樣一條壯老漢,邁進家門見不到往日妻子的笑靨,聽不到往日妻子溫存的問暖噓寒。每到夜晚,女兒女婿都香甜地睡著了,他兩眼直瞪瞪地瞧著冰涼的被褥發呆。就是躺下了,也常常心躁不安。每當這時,他就萌發一種渴望,渴望和正常的男人一樣過夫妻生活。

成年以後的男人沒有妻子,怎麼也覺得不完整。

滿倉,找個女人吧,不要難為自己了。媒人沒少登門說親,街坊四鄰也沒少勸說。

可是,當他想到妻子過去對他的百般體貼千般恩愛,特別是臨死時淚水滿麵地期望他看在過去夫妻的情份上不要慢待這些不懂事的孩子,他不禁跪在妻子病榻前聲淚俱下地表示為了將孩子們好好撫養成人,他將永不再娶。每當想到這裏,他那每每攻心般的欲火便得到冷卻,那種近似歇斯底裏的衝動也得到排解。

還是這樣吧,不然對不起亡妻的在天之靈。於是,他想再找個女人的決心就一次次這樣瓦解了。後來呢,楚滿倉在本村搞了個冶煉廠,經常到城裏工礦企業聯係業務,城裏人的開放意識有形無形中對他起到啟蒙作用。他覺得再不找個女人過幾年舒心日子,簡直這後半輩子就等於白活了。

恰在這時,鄰村一個三十多歲的小寡婦托人說媒,願意嫁楚滿倉為妻。

楚滿倉一聽,打心裏感到滿意,因為他對鄰村那個小寡婦知根知底。她不僅模樣長得俊,而且心地又賢惠,要是娶了她,多美氣呀!

常言說,沒有不透風的牆。就在媒人到楚滿倉家的當天下午,滿倉要娶小寡婦的事兒,在古老的鄉村不亞於空前醜聞,一時間傳得家喻戶曉,人人皆知。

斥之為“老來俏”者有之,罵之為“老騷貨”者有之。

但這些還不足以令楚滿倉動搖。

最使滿倉忍受不了的是他的女兒深更半夜跪到亡妻的墳上嚎啕大哭,並且哭得死去活來,還捶胸頓足地宣稱:如果滿倉不表示不再娶那個小寡婦,她將死在母親的墳上。

楚滿倉自從妻子死後,受得了苦,受得了累,也受得了沒有女人的折磨,卻受不了女兒的哭聲。隻要女兒一哭,他覺得自己的心立刻碎了,碎得像一團齏粉。

如今女兒哭得死去活來,怎麼勸也跪在墳上不起來,滿倉一咬牙,狠狠心答應了女兒的要求。

從這天起,楚滿倉一下子好像老了許多。不僅好喝悶酒,鬱鬱寡歡,而且背也有些駝了,見到女兒女婿臉上也沒有了笑模樣。

不久,他進城給冶煉廠聯係業務,兩個多月沒有回來。

後來有人給他兒子和女兒捎來音信,說楚滿倉偶然間嫖娼染上性病,住進了醫院。

又過了幾個月,有人給他兒子和女兒捎信兒說,楚滿倉已經病得不行了,看樣子活不了多久了,並且隻要見到熟人就哭,說他對不起死去的妻子,對不起女兒,他死有餘辜。希望兒女在他死後將他的屍體運回家,埋在亡妻身邊。

斷想錄:楚滿倉要走了,要去生命的歸宿。可他,決不是慷慨赴難也不是悲壯捐軀,而是帶著難以挽回的悔恨去求來生。可來生有嗎?如果有又能保證他不重蹈覆轍嗎?大千世界,雲波詭譎。人生之變化,撲朔迷離,可誰又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