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午四點鍾光景遊行隊伍便在下關散了隊,參加的各校學生有的是全隊回去的,有的就在下關解散了。下關的飲食店、點心鋪這時便熱鬧起來,裏麵坐滿了遊行的學生。茶樓裏有人跳上桌子演講,十字街頭還有人分散剩餘的傳單。在大商店門前也有學生站在凳子上演說,一群一群的人就這樣地圍聚起來。
寧省鐵道車站上停著幾輛貨車,外麵的鋼板上都貼著“歡迎愛國諸君”的白字條。中間也夾雜了一二輛三等客車,但是都已擠滿了人。吳養清走到一輛車前。那些貨車都有很厚的鋼板,中間有一道門,裏麵並沒有座位。鋼板被曬得發熱了,車中除了一道門外又沒有通空氣的地方。吳養清因為身體疲倦,不想步行進城,隻得跳上車去。
進了車裏,他怕熱怕髒,不敢靠在鋼板上,隻得立在中央,他把衣服的鈕扣解開透涼,一麵注意地聽別人底談話。同車的幾個青年學生在抱怨久不開車。
“我們今天當了豬了,”一個十六七歲的學生氣憤地說,“我看見有一次這些車子裏裝滿了豬。”
“是,我也見過裝滿了牛,”一個年紀較大的學生譏笑地說,一麵把他底草帽當扇子掮著。
“熱啊,熱啊,再不開車,要悶死人了!”一個穿白色製服的中學生說著,便走下車去。
又過了半點鍾,還不見開車。車上熱得難受,吳養清扣好衣服底鈕扣走下車去。他又害怕車忽然開了,不敢走遠,就在月台上閑步。
他忽然聽見一個少女向站丁問話,聲音很熟。他抬起頭向站門一看。一個穿白麻布衫、係青裙子的女學生正從裏麵走出來。他便叫一聲:“密斯程。”
“呀,吳先生還在這裏!”她對他微笑地點點頭,便走過來。
“我在等火車,已經等了半點鍾,還沒有開車的消息。密斯程知道什麼時候開嗎?”
“我剛才問過站丁,可笑他也不知道。”她忽然換了語調,高興地說:“今天秩序很好,沒有出一點事。出發時聽見說日本領事館門口架了機關槍。我真擔心。走過日本領事館時大家都提心吊膽的,幸而這隻是謠言……”
“我倒希望它是事實,”吳養清似乎痛惜地說。
“為什麼?”程慶芬吃驚地望著他。
吳養清並不避開她底眼光,他歎一口氣,才慢慢地說:“我並不是想看流血,不過我害怕和平地搞下去,至多一個月以後什麼都沒有了。一切都不過熱鬧五分鍾,密斯程不曾有過這樣的經驗嗎?”
“這一次的慘劇是空前的,我覺得中國民眾已經起來活動了,”程慶芬解釋地說。“這次風潮鬧得這麼大,不得到正當的解決是不會平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