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記工人又一次罷工了。工人們正式向廠方提出條件,要經理道歉,要撤換賬房,要收回開除工人的成命,同時還要增加工錢。
王學禮這次做得很好,在罷工以前這個消息並不曾傳出去。等到外交後援會得到風聲,想來勸阻時,益記工人已經罷工了。學生們又在各處募捐來救濟工人,但是王學禮他們卻不肯接受捐款。他說這次是工人自動罷工,不願意接受外界的援助。他們要完全使用自己底力量奮鬥。他對派來交涉的人說:“我們相信我們自己底力量。我們要用我們自己底力量爭回我們底利益。我們這次要做給你們看:我們是怎樣的人!”
事實上這一次工人果然表示出來他們底團結和堅持的精神。他們居然不顧一切忍餓受苦地支持下去。他們和王學禮一樣,相信他們底理由是正當的,廠方終於不得不屈服讓步。
一個星期過去了,並沒有讓步的消息。又一個星期過去了。許多工人家裏已經斷了炊,這時他們卻得到一個不好的消息:廠主派人到溫州一帶招來了許多工人,兩三天以後就要開工了。
王學禮得到這個消息以後,心裏異常痛苦。雖然這些日子來他滿心渴望著災禍底到臨,大事變底發生,但是真正的災禍和事變一旦臨頭,他卻有點戰栗了。兩種思想在他底腦子裏鬥爭。他害怕那種就要到來的事變,他想放下手,讓工人再投降到廠主底麵前。但是已經不可能了。好象騎在老虎背上一樣不能走下來,他自己為事實所迫也隻得繼續幹下去了。
痛苦的思想在他底腦子裏激鬥,在無可如何中他走到了李阿根底家。
他看到了意料不到的景象:小順子躺在木板床上,李阿根瘋狂地抱著頭大步走著。小順子底臉已經瘦得不成樣子了,隻有皮包著骨頭,兩頰陷進去非常深,顴骨因此顯得很高,長的頭發散亂地披到肩上。破爛的衣服掩不住她底沒有肉的胸膛,胸膛裏起伏得很厲害,看得出她底呼吸很困難。
王學禮進來時李阿根並不和他說話,隻交換了一瞥恐怖的眼光。兩人都看著床上。小順子忽然動了一下。把兩隻突出的血紅的眼睛圓睜起來,兩隻手往胸膛上亂抓,把衣服抓得更破了。她又用手抓她底胸膛,把指甲深陷進去,一麵發出怪叫的聲音:“我餓……我餓得難受!”一麵拚命地抓自己底胸膛。“飯,給我吃飯!爸爸,一口飯也好,給我吃一口飯罷。”她猛然翻過身子,臉貼在木板上,牙齒咬著木頭,雙手也在木板上拚命地亂抓。
這種景象絞痛著她底父親底心。他狂叫了一聲跑到床前,把她抱起來,不管她底掙紮。他在床邊坐下,讓她底頭枕在他底懷裏,兩隻手壓在她底身上,他用一種慘不忍聞的聲音安慰她:“小順子,等一會,明天就有飯吃了。”
“爸爸,我活不到明天了,你給我一口飯罷!”她在他底懷裏掙紮。
“小順子,你不會死!”他底眼裏流下一連串的淚珠。他忍不住心中的酸痛,抽泣起來。“爸爸不會讓你死。”停了一下,他又歎息幾聲,仰起頭自語似地道:“南京城有這麼多的米飯,為什麼單單少你這一口?唉,苦命的兒,你為什麼單單生在我這裏?那麼多的富貴人家,你都不揀,卻揀到我這裏來受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