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宗皇帝尚賢樂善,罕有倫比。每與宰臣、學士論政事之暇,未嚐不話才術、文學之士,故當時以文進者無不諤諤焉。於是上每視朝後,即閱群書。見無道之君行狀,則必振腕戲欷;讀堯舜禹湯傳,則歡呼襝袵,謂左右曰:"若不甲夜視事,乙夜觀書,何以為人君耶?"每試進士及諸科舉人,上多自出題目。及所司進所試,而披覽吟誦,終日忘倦。常延學士於內庭,討論經義,較量文章,令宮女侍茶、湯、飲饌。而李訓講《周易》微義,頗葉於上意。時方盛夏,遂命取水玉腰帶,及辟暑犀如意以賜訓。訓謝之,上曰:"如意足以與卿為談柄也。"上讀高郢《無聲樂賦》、白居易《求玄珠賦》,謂之"玄祖"(傳於水部賈嵩員外)。
太和九年,誅王涯、鄭注後,仇士良專權恣意,上頗惡之。或登臨遊幸,雖百戲駢羅,未嚐以為樂。往往瞠目獨語,左右莫敢進問。因題詩曰:"輦路生春草,上林花滿枝。馮高何限意,無複侍臣知。"上於內殿前看牡丹,翹足憑欄,忽吟舒元輿《牡丹賦》雲:"俯者如愁,仰者如語,合者如咽。"吟罷方省元輿詞,不覺歎息良久,泣下沾臆。時有宮人沈阿翹,為上舞《河滿子》,人聲風態,率皆宛暢。曲罷,上賜金臂環。即問其從來,阿翹曰:"妾本吳元濟之妓女,濟敗,因以聲得為官人。"俄又進白玉方響,雲吳元濟所與也。光明皎潔,可照十數步。言犀槌即響事也,凡物有聲,乃響應其中焉。架則雲檀香也,而文彩若雲霞之狀,芬馥著人,則彌月不散。製度精妙,固非中國所有。上因令阿翹奏《涼州曲》音韻清越,聽者無不淒然。上謂之"天上樂",乃選內人與翹為弟子焉。
開成初,宮中有黃色蛇,夜自寶庫中出,遊於階庭間,光彩照灼,不可擒捕。宮人擲珊瑚玦擊之,遂並玦而亡去。掌庫者具以事告,上令遍搜庫內,乃得黃金蛇,而珊瑚玦貫其首。上熟視之,曰:"昔隋陽帝為晉王時,以黃金蛇贈陳夫人。吾不知此蛇得自何處。"左右因睹頷下,有"阿麽"字。上蹶然曰:"果不失朕所疑耳。’阿麽’煬帝小字也。"上之博學敏悟,率多此類。遂命取玻瓈連環,係於玉彘之前足,其後更不複見焉(以彘能啖蛇也)。
上好食蛤蜊,一日,左右以方盤而進。中擘不破裂者,上疑其異,乃焚香祝之。俄頃自開,中有二人,形眉端秀,體質悉備,螺髻瓔珞,足履菡萏謂之菩薩。上遂置之於金栗檀香合,以王線覆之,賜興善寺,令致敬。至會昌中毀佛舍,遂不知所在。
王涯初為大官,名德問望頗為朝廷欽仰。未年恃寵固位,為士大夫譏之。其所居之地,妖怪屢見,知氣者以不吉語告之。而涯廣自引喻,曾無休退之意。及伏誅,時人謂王公禍至神惑矣。"鄭注艱險左道,熒惑人主,為天下側目。鄭鎮鳳翔日,有草如菌,生於紫金帶上。注既心有所圖,乃喜,謂芝瑞,識者以物反其所。"夫草生於土,常也;今生於金,是反常也。刑克之禍,則可知也。鄭氏之禍,將至其不久矣。"注又嚐置藥篋,藥化為青蠅萬數飛去。注頗惡之,數日不視事,未逾月而誅焉。
賈餗布衣時,謁滑台節度使賈餗,躭以餗宗黨,複喜其文才宏麗,由是延納之。忽一日會賓,有善相者在躭座。及餗退,而相者謂躭曰:"向來賈公子神氣俊逸,當位極人臣。然當執政之時,朝廷微變。此際諸公,宜蚤避焉。"躭頷之以動容。及大和初,餗秉鈞衡,有知者潛於山穀間十三四耳。
王沐者,王涯再從弟也,家於江南,老而且窮。以涯執相權,遂跨蹇驢,至京師。索米僦舍,經三十餘月,始得辟見。涯於門屏所望,不過一簿尉耳,涯潦倒無雁敘之情。太和九年秋,沭方說涯之嬖奴,以導所欲。涯始一召見,款曲,而許微官處焉。自是旦夕造涯之門,以俟其命。及涯敗露,伏法,仇士良收王氏家族。沭方在涯私第,以為族人,被執而腰斬之。
舒守謙即元輿之族也,聰敏慧悟,富有春秋。元輿以源流非遠,而禮遇頗厚。經歲處元輿舍,未嚐一日間殆於車服飲饌。元輿謂之猶子,薦取明經第,官曆秘書郎。及持相印,許列清曹。命之無何,未年以非過怒守謙,至於朔旦伏謁,頓不相見。由是日加譴責,亦為童仆輩白眼,守謙既不自安,遂致書於門下,辭往江南,元輿亦不見問。翌日辦裝,出長安,谘嗟蹇分,怊悵自失。即駐馬回望,泣涕漣如。始達昭應,忽聞元輿之禍,釋然驚喜。當時論者,以王舒禍福之異,有定分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