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小說”的代表人物羅布一格裏耶用“物本主義”與“人本主義”相抗衡,認為“真正的人道主義不應強調世界的一切是人”。所以他們主張小說寫人物活動的生存空間和故事本身,現代作家不可能像傳統小說作家那樣對人物的命運作出事先的全麵安排,作家隻能描寫時間長河中的一瞬間,生活現象的周而複始、無限循環。生活中的現實、幻想、回憶、想象、夢境往往是混沌交錯、相互重疊的,不能截然分清。趙本夫的小說可以說一直是用人文主義的眼光來看待一切的,隻在近期的小說中,這種人文主義的眼光是用一種變態的方式加以折射的。與“新小說”作家所不同的是,趙本夫的小說並沒有“以物易人”,從而否定文學的社會功能。然而,他在作品中卻采用了“新小說”那種自由處理時間和空間的方式,把人物的心理空間進行無限放大,使線性的時間概念變成具有空間意義的心理時間。這一切,並不是“新小說”把人物作為“臨時道具”的做法,而是一切圍繞著人物心靈曆程的變化而作出的技巧選擇。在趙本夫的近期小說中,我們可以看出其濃縮了的敘述性語言的增強,除了故事情節的大量舍棄外,這就是人物的語言對話呈消失狀態。趙本夫小說中人物對話的“失語”現象無疑是作者試圖擴大小說的心理空間而造成的,然而所不同的是,趙本夫並沒有表現人麵對現實世界的一瞬間感受,而是把心理的時空拉長,展開一個生命的心靈曆程。如《涸轍》中似乎隻是空間意義上的人物,展現的卻是一個民族生命意識的堅韌心理演進的過程。《走出藍水河》中作者幹脆把同一人物麵對現實世界的心理分成三個時間段,來展現生命在外力擠壓下變形的心理過程。從中可以看出作者雖然在許多形式技巧上運用了“新小說”對於人物的處理方式,然而,就其哲學觀念的立足點來看則完全是不同的。趙本夫隻是想通過這種“有意味的形式”來達到他對人物心靈曆程變遷的描述,從而闡釋自己對生命本體的哲學思考。
趙本夫一開始寫小說就是以帶有悲劇內涵和色彩的格調來寫喜劇的,他的成名之作《賣驢》、《“狐仙”擇偶記》等,都是在充滿著喜劇的氛圍中透露出淡淡的悲劇韻味,使人思考到一些作品之外的人性哲理。然而,這兩年來,趙本夫開始以喜劇的格調來寫悲劇。但這和“黑色幽默”等現代派作家所不同,同樣是使用超現實的筆法將荒謬與醜惡加以放大、扭曲,甚至強化。“黑色幽默”作品所闡釋的是人在這個荒謬的世界裏是不存在有價值的選擇的哲學意念,而趙本夫的小說從表麵形態來看,似乎酷似這樣的哲學觀念,例如《走出藍水河》所闡釋的就是人類經過文明淨化後的墮落,在自然與文明的高反差之間,自然顯得更美更偉大。然而當你仔細閱讀作品時,你便可咀嚼到那種富有濃鬱人文主義氣息的韻味。小說中不時穿插著第二次世界大戰時期羅爺在法蘭西的那段富有浪漫色彩的故事。這故事本身就成為一種作家主體意識的理想之象征,雖然它不是一種寓言結構,但它卻充滿著寓意——那個有著啟蒙思想和人文主義的發源地,不時地在改變著修正著固態的民族文化心理結構。趙本夫描寫了人的愚笨、邪惡與不幸,描寫了徐一海靈魂死亡的悲劇,卻始終抹不掉對於這種社會悲劇的鬱憤之情和迫切治愈這些社會弊端的介入情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