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時今日,易微婉在英吉利海峽的另一端,就著水一樣淡的啤酒,回頭看著自己一路走來的過往,分外想笑。那麼多的事,如果不是一字一句地說出來,怕是她都還會繼續否認,假裝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怡風問她後不後悔,她 不確定後不後悔,若後悔,後悔的又是什麼。但她最終決定這樣回答,給怡風聽,也給自己聽。後悔的事多了,也就不在乎再多一件。她可以帶著後悔,好好地活下去。她並不太傷心。

“對了,還沒問你,怎麼你不在百老彙尋夢,跑來倫敦了?”怡風低頭撚撚手指,收掉她們麵前一堆的啤酒罐子:“你猜猜看。”“我猜不到,難道你想再讀個學位出來嗎?”微婉蹺起腳,偏著頭瞅瞅,決定等下換另一色的指甲油,“學曆這東西好是好,但要是太多,就貶值了。”她裝作很懂,實則連從誰那裏聽來的都忘記了。怡風聳聳肩:“我隻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寫作,紐約不是安靜的地方。”“真搞不懂你們這些人。我對著密密麻麻的字就想睡,更別提自己去寫那麼多字了。”微婉撇嘴。“……然後呢,也好為自己的人生做個打算。好多年不知道為什麼而活著,借這段時間,要想明白。”

海德公園一號,是父母離婚的房子,怡風突然回到這房子中來,肯定不是隨便為之。如果發生什麼事,怡風知道,微婉是會永遠支持她的。

微婉沒玩幾天,春假就到了盡頭,她不得不回巴黎。怡風不停地囑咐她,若日後老天還肯安排,要微婉給自己和毅凡一個機會,和湯毅凡在一起的易微婉才不叫她擔心。怡風並不喜歡她現在的狀態,她看得出,怡風感同身受的憂心,更讓她愧疚。怡風最後也說了,無論怎樣,你還要為自己的人生也做個打算,依靠男人是不靠譜的事。到最後,隻有依靠自己才得千秋萬代。

倫敦一行,微婉發現說話並不是件好事。以前覺得有悲傷,說出來才痛快,現在卻覺得是加倍的勞累,而且還為摯友增添了不必要的負擔,可能她以後,不應該動輒就找人傾訴了。怡風還說了為人生做些打算的這種話,那麼可能她也該這麼做了。明年便要畢業,之後她會走到哪裏去,成為何種人?

此時此刻,她不知這些問題的答案,卻肯定,人人都曾在人生的十字路口 上迷惘過。現在她懂了,她與他們,並沒有太多的分別。

飛機騰在雲的上麵,她猛地想起一件事——自己的幸運符之一,正是飛機的滑行起飛,為著這幸運的前兆,她登時心裏暢快了。

不管生活多悲慘,隻要見到幸運符,就說明事情會從這裏開始好轉。她不會忘記,上次的幸運符是巴黎的雪。在那之後,有個人離開了她的生命。但她堅持認為,這是件好事,因為幸運符自有它的安排。

她托腮,看著窗外,試圖清空思緒,讓自己冥想。

海的這邊與那邊,都有和她一樣擔心這些事的年輕人,她忽然就覺得好多了。所謂青春與離別,其實表達了同一種意思。從前她總在想身邊的人是誰,是愛人,是朋友,還是介乎愛人朋友之間的人。而現在她身邊沒有人了,她別無選擇,隻得在睡醒覺後,獨自迎接新的一天的到來。

她並沒真的準備好,她實則怕得要死。

但說不定,她仍能僥幸地在遇到下一個幸運符之前,保住小命,不致迷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