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事讓他一說,就聽起來特別不堪。
微婉不服氣地想,她可沒這麼不堪……可能她就這麼不堪。“……那,行不行啊?”毅凡咕咚一聲,落座在她的把手靠背椅裏,他特別喜歡蹂躪那把椅子。他看著她,愁眉苦臉:“小婉兒同學,別人出事,你不去找別人的男朋友,你倒找你自己的男朋友。這是什麼邏輯啊?”
微婉支支吾吾地解釋,她不能去找陸盛,因為佳霓要她保密。就算佳霓沒求她保密,她也不忍心告訴陸盛,那樣於事無補,隻會讓他幹著急,還不如她把這事解決了,平平安安地幫佳霓渡過難關,從此就當這事沒發生過。
當然,在他的幫助之下,事情才有可能被解決。他第一萬次地嗤之以鼻,認為她在犯傻:“到頭來你隻會兩邊不是人。”她央求:“你就幫我把小姑娘撈出來吧,其他的事以後再說。”湯毅凡抬眼望望窗外,夜濃得像黑咖啡,於是少爺他決定先睡一覺,明天早晨再去撈人。微婉不想讓佳霓在警察局裏過夜,那地方不是女孩子待的。她又拉又拽的,威逼利誘,未果,他硬是不給臉,她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這廝堂而皇之地霸占了她的床,說:“要麼你過來一起睡,要麼你就自己坐一晚上吧,反正我是不會現在去警察局的。”
天蒙蒙亮時,她睜開眼睛,看到他坐回了那張椅子。在阿泰內廣場無數個輕鬆的同床之夜,她和他都發現很難在這張小床上實現。此刻,他似乎尷尬得話也說不出來,看了她好半晌。
“走吧,撈人去。”
在趕往警察局的路上,出現波折。陸盛果然數著分針秒針,問他的小佳霓什麼時候回家,微婉氣定神閑地說她們在逛街。“白癡也聽得出你在撒謊。”湯毅凡在旁邊冷嘲熱諷。她去捂他的嘴,他警告她不要動手動腳。這廂,陸盛已經不淡定了。“微婉,我不是白癡。”她架不住,隻得將事實和盤托出。陸盛放下了石佛麵癱臉,情急之下怒 斥她為什麼不早說。她隻得耐著性子,溫言軟語地讓他不要著急,他們正在去救佳霓的路上,這事馬上就會結束。她知道這樣的解釋於事無補,男人那些可惡的自尊什麼的,讓陸盛依然很受傷。他女朋友出了事,他居然全程被蒙在鼓裏,理由是,就算告訴了他,他也沒辦法,還不如交給別人來辦。
“是佳霓讓你瞞著我的?”“對不起。”微婉實在想不出別的話,隻能再次道歉。她想對陸盛說,這不是你的錯,你別想太多。她聽到了他冷冷的哀笑:“原來她對我這麼沒信心。”“不是的,她隻是怕你不……”手心一空,電話被抽走了。湯毅凡結束了這通電話,麵色不悅:“你道什麼歉?你欠他的嗎?你這叫什麼樣子?”她驚愕。這時司機的聲音傳來。“先生,我們到了。”毅凡徑自開門下車,丟給她一個憤怒的背影:“你在這兒等著。”很好,她何止兩頭不是人?她頭頭都不是人。
佳霓得以重見天日時,陸盛也神奇地出現在了警察局的大門口。被斷線之前,她沒來得及告知他具體地點,但想必不難推斷。她很怕這兩口子會當場怎麼樣,結果人家好和諧。陸盛不卑不亢地向毅凡道了謝,後者黑著臉沒答話。微婉很惱他,耍什麼脾氣,難道是孩子嗎?佳霓就誇張些,雙眼噙滿了淚水,跟在陸盛的身後回家,並轉頭對毅凡露出了一個感激略帶委屈的笑。
得,都謝謝有錢的主兒去了,真當她不存在。她想跟上去,該安慰的安慰,該勸的勸,結果被湯毅凡按住了。他手上使著勁,臉卻特平靜。他對陸盛和佳霓說:“不如你們用車吧,外麵挺冷的。”陸盛禮貌地拒絕了,假裝沒看見佳霓正拚命地點頭。路並不遠,他們可以走回去。毅凡眯了眼睛,慢條斯理地說:“不問問你女朋友嗎?”
你女朋友,他說得格外字正腔圓。“你抽什麼風啊?”微婉匪夷所思地瞪他。“我怕他分不清楚。”這聲音不高不低,正好能讓陸盛聽見。
多年後回憶那一幕,陸盛還會笑說,他跟你簡直就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孩子氣,沒有安全感。易微婉當然會辯解,我哪有他那麼幼稚?
當時在警察局外的陸盛,是真真切切地笑出來了。要是擱別人身上,微婉會覺得麵對冒傻氣的湯少爺,你笑話他,那就有點不夠意思,但陸盛就有這種本領,他表達心底的諷刺時,是用最溫和的方式,就像化骨綿掌,被打的人當時不覺什麼,走了幾步才反過味來,哎,你丫剛才笑話我呢,是吧?
陸盛被逗樂了。他深褐色的眼睛看向微婉,忍俊不禁,他用下巴指指正生悶氣的湯先生,對她道:“你們兩個還真像。”微婉一下子放心,聳肩表達無奈之情:“您多包涵,這我也管不了。”湯毅凡越發火大,開始拽她胳膊,活像超市裏麵沒辦法讓媽媽買棒棒糖的小孩子——他覺得發脾氣是獲得注意力的方式。她抬頭看他陰沉的臉,那一瞬,她忽然覺得自己好愛他。作為一個個子比她高不少的爺們,他這樣可愛的時刻實在不多見。
她踮起腳,給了他一個甜蜜的強吻。這也是給那對小情侶迅速消失的時間,她可不想把車讓給他們。天這麼冷,她才不要走路呢。鬆開唇,她用潮濕的聲音問他:“這樣可以了吧?”他露出那種終於得到果子吃的愜意神色,她就惱了:“你以後再給我丟人,我……”更丟人的還在後麵呢。她至今仍不記得他們是怎麼挪進,或者說,翻滾進車裏的。她什麼也看不見,隻聽見司機老爺爺忙不迭地提醒:“先生,小心撞到頭……對,就是那裏……好,好了,我們很近了,往左一點點……好嘞,我們進來了!先送小姐回家嗎……我看,還是先給你們些時間吧。嘖嘖,真是多麼漂亮,令人羨慕的 一對。”寬敞的皮革座上,她舒服地向後蹭蹭,後腦勺剛好枕著他的掌心。三秒鍾前,他在啃她的頸窩,但現在她要他凝視著她的眼睛,他照辦了。“易微婉,以後每次吵架你都打算用親熱來補償了,是嗎?”她點頭:“對,我就是這麼打算的。”他高挺的鼻梁蹭著她的:“不錯,我沒意見。”車子啟動,穿越平安夜之晨的巴黎。路上,她瞥見手拉手回家的陸盛和佳霓。她趴在窗戶上,羨慕地看了好久。之後是例行公事的午飯,散步,聖誕藝術展,麗茨飯店的慈善晚宴。毅凡什麼也不說,但她知道,他快要走了。聖誕過後便是新年,新年過後是春節,這個時段,通常是他最忙的時候,年底有很多人要見,要出席很多活動。這就像待結的賬,一筆筆的在他待辦事項裏麵記著呢。他還要抽出時間來和朋友聚聚,陪陪家人。但因為在她這裏,這些事他都沒法去做了,他獨自住在一個酒店的房間裏,有時候有她,有時候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