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微婉讓零點五秒的驚訝飛快稀釋於空白之中。所以你們來了巴黎,那又怎樣呢?“你們,在巴黎,想幹什麼?”汪敬哲沉默了良久。“我以為一家人打個電話問候,是不需要理由的,算了。”奇怪的是,他說算了,卻不掛電話。
虛偽,你有本事再虛偽點。
易微婉二話不說地切斷通話,走回房間。她用掌心試試某酒鬼額頭的溫度,他身體可沒他假裝得那麼好。十歲時發過一次很嚴重的燒,他發著燒還在病床上活蹦亂跳,被護士按下來量體溫,這才發現已燒到了39.9°。瞧,她身邊就是一個又一個虛偽至極的人,連她自己也是。
酒鬼在她的愛撫之下睜開了眼睛。她咧嘴笑,原來今天是他的“貓一日”。他狀若瀕死,語重心長:“你知道我這次喝多,跟以前的區別是什麼嗎?”
“什麼?”“我不忍心吐。”哼,他這是瞧不起人,現在沒人給打他掃,她自己難道就不會打掃嗎?湯毅凡沉浸在自我的感動裏,半天沒吱聲。等反應過來,他問:“剛才是你哥的電話?”她答:“嗯,他們不知道抽什麼風,跑巴黎來了。”
湯毅凡用手撐住了額頭,可能他在因為大醉且沒能睡足而頭疼。他靠著床背板,保持平衡:“他們想怎麼糟踐你就怎麼糟踐,糟踐完了,隻要假裝給點甜頭,你就心軟,你就回去繼續讓他們糟踐。”
“我哪裏心軟?是我先掛電話的!”她忙不迭地嘴硬。
他當然不信:“我就不懂了,從小到大,也沒見汪敬哲對你多好,成天一張死人臉淨把你往外轟,你至於嗎?”
“您講點理,我說過我要去見他們嗎?我連他們也住我們酒店都不知道!”
其實她是真不知道,但總不會錯的。
汪敬哲倒沒在阿泰內廣場酒店簽過長期約,但每次來,他們總是會合家出動,每次也都住同樣的房間。易微婉住在她自己的芭比房,毅凡的埃菲爾鐵塔房之前住過的另一間套房——RoyalSuite,皇家套房,恰好四間臥室,分屬父母和三個孩子。養父母並不太享受阿斯頓馬丁,出行總是Cygnet的迷你小房車。當然,這也是由酒店提供的。大女兒皺著鼻子,說醜死了,或者陽台不及克裏翁酒店那樣大,或者還是利茲酒店有教堂那麼大的室內遊泳池,旁邊綿延無窮的鎏金裝飾,那些,都漂亮得多啊。
她總是對什麼都不滿意,逮著機會就發脾氣。那首歌不是唱嘛,被偏愛的都有恃無恐。
但微婉知道,即便是習慣挑剔的姐姐,每次全家到巴黎旅行,也從不會真的去住別家酒店。她細心地記下那些意義非比尋常的旅行驛站——倫敦,全家一起參加她的畢業典禮;夏威夷,閨蜜的海灘婚禮。每次重遊故地,都住一模一樣的地方,這樣美好的記憶就會被次次重現。
對於爸爸、媽媽、孩子來說,他們每次走至皇家套房的黑紅門廳,看到金托盤中Ducasse先生的親筆歡迎信,以及伴信而來的香檳,就會感覺自己是到家了。這是難得的時間,一家人可以聚在一起,共同做些事情:去聽歌劇,去 逛街,去訪親友,或者不出去,隻是坐在陽台上飲茶聊天,或者在起居室中看3D電影。這些相聚,就是在真正的“家”中,他們也做不到的。對於他們來說,隻有相聚,才是旅行的全部意義。
停!易微婉果斷地喝止自己,別弄得矯情兮兮的。有時候你可以和人相處二十年,仍覺得彼此完全不了解,跟那邊的人,她沒那麼好的情感聯係。她正糾結著,有一隻鹹豬手偷偷地爬上了她的膝頭。她抬頭遇上鹹豬兩顆炯炯有神的賊眼。他笑得很賊:“我說,今晚的事還算不算數?”她看看表,這都快早晨了,沒想到他還惦記著本來該幹的事。作為一架正往外釋放酒氣的半喘747,他也真好意思當自己是戰鬥機。她瞪他,後者色心不死沒有退縮。好吧。“你去洗澡,我考慮一下。”湯毅凡聽話地去洗澡,易微婉坐在原地,發現自己沒有辦法認真地想事情。思緒就像雲朵一樣漂浮在虛空裏,那麼輕,風一吹,就散了。她不能抑製地轉回哥姊身在巴黎這件事上,猜測他們這一行是為了什麼。他們可別說是為了她,用腳趾頭想想也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事。正前後糾結著,iPhone嗡的一聲,一封郵件進來了。她料想是公司打折季的銷售數據出來了,大概要她在複工前分析好,以便在下個月的股東大會上做報告。出乎意料,她看到了別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