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微婉開始嘲笑自己,一分鍾也好,一整晚也好,她費盡心思為他的轉身 而去羅織合理的解釋。當晴天霹靂生生砸在了麵前,她的第一反應也還是繼續找理由。他看著她從三歲長到二十三歲,但沒看過她滿臉是LSD發作時的迷亂,也不知道她在夜店裏曾玩過惡心的遊戲,這張照片抓拍得很有技術,完全看不出痛苦,就是high得過了頭;或者,她玩得多開沒關係,但那是在Villa T玩的,他就不能原諒;最後,他不是惡心這樣不堪的她,他隻是傷心,在他無數次詢問下,她仍不肯講實話。

她搜腸刮肚,搜刮出了血。你不必找任何理由,到了最後,不過是他不再愛你。

哥哥已將手機沒收,事實上,他將微婉身邊的所有電子儀器都沒收了,因為那照片在他們的簡訊列中,電子郵件中,facebook私信中,無處不在。即使刪掉,也還是會有人繼續傳進來。那敲詐的人,懂得如何讓被敲詐的人分分鍾地愈發焦慮。

其實他大可不必,她已經將那張照片刻進腦子裏了。看著鏡子裏的自己,都條件反射地出現照片中的場景。她隻是沒想到,酒瓶子在燈光下暗得要命,相反她身體的顏色充滿鏡頭,白到刺眼。在場人那麼多,當然會有那麼一兩個,認為這幕值得拍照留念。“是誰?”她看向姐姐,感覺不到問話的是自己。其實她已經知道答案。那天她便注意到,姐姐手機的壁紙不再是她和習遠的合照,她還沒來得及問,或者說,也不甚感興趣去問,他們是何時分手的。

她為他拚酒,幫他翻著小字典糾正詞語讀音,當他保姆兼保鏢的老大習遠。“他要什麼?”“錢,錢是問汪氏要的,還有問遠東要的,要他投拍的兩部大戲主角席位。”哇哦,她以前都不知道,遠東也涉足了娛樂產業。湯毅凡將頭腦換成談生意的模式,卻沒想到,這生意是敲詐勒索。“姐姐是不是忘記了說,我是被迫的?”

“你明明心裏恨死我,還裝什麼聖母。”汪淩茜冷笑著答,她賣力想讓自己聽起來毫不難過,“你最近不是很厲害了嗎?你不是有了湯毅凡撐腰嗎?哦,我忘了你一直是有他撐腰的,可這回連他也不要你了!”

話音未落,清脆的巴掌聲在寬敞酒店的房間裏擊上四壁。汪淩茜將被打掉的笑容重新攏回,費力地不去理會眼底已有了兩行清淚。“這一巴掌,還是要人替你打。你呢,你就哭著做小天使。易微婉,他們講我是賤人,可他們都不知道,你才是真的虛偽!”“我拜托你,就這一次,你恨我就恨出來,你還不動手,你一定要憋著,你是要憋到死嗎?”

易微婉靜靜地聽著汪淩茜的哭喊,石頭般靜止。她不會在哥哥動手之後,再親自補一巴掌。她知道姐姐是在故意激她,硬叫她來發泄。可她發泄什麼呢?她不恨任何人,被那張取光完美的照片惡心著,她隻恨自己的每寸皮膚。姐姐淚止不住地流,她雙瞳卻幹涸欲裂。哥哥的聲音,遠得好像來自天外。“婉兒……你說說話,你別這樣。你別擔心,會解決的……”一切都會解決的。這次是小人生事,他是同時惹到了兩個家族,憑遠東和汪氏加起來,不會擺不平一個小演員。那些照片最後一定會被消滅得無影無蹤,絕不會在網絡上流傳。她聽著這些話,卻在想,曾有個男人相信她的清白,就算他集齊了她所有的前男友,也知道她還是幹幹淨淨的。他都不用證據,他就是知道。現在,他一定覺得自己被騙了,所以他才會一走了之。

她的成長,亦是披荊斬棘,破冰前行,可並非全在他看到的地方。她能拿出來跟他笑談的,並非全部悲傷。在今天以前,她竟是一直慶幸這一點的。“哥……別給錢。”“什麼?”說出這話,她又要被罵虛偽至極了吧?可這是她的真心話。“別給那人錢,也告訴……他……別給那人什麼主角。給了他這一次,他下次還會要別的,何必呢?我一個人,毀了有什麼關係?大不了我這輩子再也 不回國。”

她不像媽媽,媽媽守不住寂寞,最終還是連滾帶爬地回去拖累所有人。就算她這樣諷刺地,像媽媽一樣被名利場所埋葬,她也死不當累贅。

“婉兒,毅凡他……”

她用手勢止住哥哥要說的話,現在聽到那個名字,都像往她的脊梁骨裏釘釘子。

“別。”

不遠處,巴黎聖母院傳來了晚八點的鳴鍾聲,不知不覺地,何時入了夜?這是周日,她周一可還要上班的,沒那麼多閑時間來明媚憂傷。她起身,套大衣,準備回到那處小小的蝸居,早睡早起,假裝自己隻是巴黎的Vivien,實習中的商校生,平凡散漫,自由不羈,假裝她平生做過的最糟踐自己的事,也不過是在圖書館裏徹夜溫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