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踏上了回家的路。

次日,汪敬哲和汪淩茜離開了巴黎。他們要處理的事情,已經完結。

她所擁有了半個月的親人,再次離她而去。這次,離她而去的還不隻有親人。曾有一個愛護她的老人說,留下的人隻會越來越少,但是否安東尼也早就知道,容貌神似母親的女孩,終究還是逃不脫伶仃煢煢的命運?

故事並未結束,半個月後,她收到了一封律師函,內含媽媽生前的日記,一封遺囑,還有一份存放於瑞士蘇黎世銀行的賬目明細。原來易染生前並不是分文不留,她留下了一筆數額不小的遺產,這些年因為置於能人手中保管,投資有道,這遺產如滾雪球般積累成了巨款。她在遺囑中寫道,希望在孩子年滿二十四周歲時交給她。其實,她還沒滿二十四周歲,但轉念想想,母親大約也早就忘記了女兒究竟生於何年何月了吧。

她讀著母親親筆寫下的字,想象母親親筆寫信時的樣子。風霜侵染了她的眉眼,歲月讓她的嬌軀佝僂。人們說,有那樣容貌風華的女人,她本該是鋼鐵鑄就才能抵擋命運的摧殘,可她到底隻是凡人血肉。

微婉指尖撫著“to my preciouschildren”這一行字,“孩子”,用的是 複數。

她沒滿二十四歲,這說明有另一個人滿了二十四歲。關於母親,最無稽的傳言竟是真相。她也終於知道了,汪敬哲為何曾因某人的出現而如臨大敵。她讀著母親的日記,拾回了她錯過的寶貴親情。

汪敬哲亦隨信附了他的親筆便箋,隻有一句話。

“這是完完整整屬於你的,無他。兄字”

她隻發了一條信息給陸盛:“你是我認為的那個人嗎?”

那是一條陸盛從未回複過的信息,但她想,答案已明。

幾天後,佳霓發來信息,簡明的幾個字,說她和陸盛已分手。她現在恨陸盛恨得要死,從天而降的巨款,夠她買那麼多個鉑金包包,他居然毫無商量餘地地拒絕了。她徹底看清了,他們兩人的性格不合,沒有可能再在一起。

在那段短暫的友誼中,微婉沒來得及告訴他,“假裝事情沒有發生過”是他們世界的人慣有的處理方式。因此消失的母親,可以在二十年後魂魄歸來,用塞來的一筆錢,當作生前她並沒有拋棄過他。

現在,她很輕易就找得出人們不願意和她在一起的理由了,說穿了,這都是熟練功。

她依然關注八卦新聞,因此知道汪淩茜與習遠分手了,現在正和其他公子來往,她如蝴蝶般飛於林間。汪敬哲再次去了蘇州,越發經常地消失於人前,但他找到了喜歡做的事,在平淡中享受快樂,甚至,他找到了他愛的女人。汪氏得到了一筆可觀的注資,董事會聘請了一位精明強幹的經營者,集團漸漸走出了危機,前景看好。蔣怡風則回了國,有人說,她正準備著一場婚禮。

習遠拿到了他想要的錢和角色,晉升為一線紅星,他自己的工作室亦鑼鼓上陣,有聲有色。

在她的時差七個小時之外,舉世歡暢,眾人和諧。

還有一個人,隻有那個人,他不好。時代正在用媒體言論來謀殺他們這樣的人,哈哈鏡內,折射的其實是每個人自己的絕望與夢境。

他那些光怪陸離的事,她一心認定,跟自己無關。午夜夢回,她會想起少 年時耳邊曾有他的聲音,長大後腰間曾有他的溫度,他的存在曾像陽光與風,沒有就活不下去。

可那些,都是上輩子的事了。

那一年的春節,易微婉在13區的家樂福中將小推車填滿了速食麵。

巴黎的超市中也盡是恭賀中國年的漢字標語,中國年是促銷食品的嘉年華。她在亞洲食品專櫃前徘徊很久,拿了一盒糖醋裏脊、一盒速凍蝦餃。她買了香米、雞蛋、洋蔥,回家就可以燒一個現在最拿手的蛋炒飯。她要好好吃飯,就算一個人,她還是要打定主意心存歡喜。跨年時13區會放煙火,她很想去看看,就算一個人。

中國年是最永恒的幸運符。

她會想起一些幸福的時光,那些她還相信幸運符的時光。

大包小包地回到家,她掏出iPhone,昨天下載了一個模擬鞭炮聲的App,雖然那聲效聽起來更像折竹竿,但她可以用幻想火藥的味道來彌補。

她聽著哢嚓哢嚓的聲音,開始向嘴裏填米飯。不知不覺地,竹竿鞭炮轉成了馬林巴琴的鈴音。誰啊,居然會在這個時候給她打電話?她放下筷子,匆匆地擦擦手,接起來。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