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世土司(1 / 3)

沿梭磨河而下,十五公裏處就是鬆崗鄉。再往下是金川,金川再往下便是我們已經去過的丹巴。

電站距鬆崗鄉所在地還有兩公裏左右的路程。

當鬆崗電站的大壩出現在我眼前時,我卻沒有一點激動之感。我懷揣著一紙入學通知書離開的時候,大壩剛剛澆築完基礎部分。現在壩裏蓄滿了水的部分,那時是一個不小的果園。春天,那裏是一個午休的好地方。大家把拖拉機熄了火停在公路上,走進果園,背靠著開花的一株蘋果樹,斜倚在帶著薄薄暖意的陽光下,酣然入眠。

那時普遍缺覺,一台拖拉機兩個人倒班,再說了,加一個班,還有一塊五毛錢的加班費,可以在小飯館裏打到兩碗紅色的甜酒。

有時候,我的同伴們會小小地賭上一把。但我隻想睡覺,睡我那十六七歲的人那永遠不夠的睡眠。

但是,那個大壩在我眼裏卻沒有讓人激動的感覺。因為我付出的勞動,因為記憶中那上千人挑燈夜戰的盛大勞動場麵,我覺得這個大壩應該更加雄偉高大。我想上大壩走走,卻被一個值班人員不客氣地擋住了。

於是,便更加地興味索然。

好在,再有兩公裏的樣子,公路再轉過幾個山彎,就是鬆崗了。於是,我便離開電站,奔向了鬆崗鄉。

中午時分,我在一個小飯館裏坐下,要了菜和啤酒,坐在窗前,望著對麵山嘴上的鬆崗土司官寨。

在我眼前,很多建築都傾圮了,隻有兩座高高的石碉,還聳立在廢墟的兩頭,依然顯得雄偉而又莊嚴。其中一座碉堡的下部,垮掉了很大一部分,但懸空了大半的上部卻依然巍巍然在高遠的藍天下麵。鬆崗這個地名,已經是一個完全漢化的地名,其實這是藏語名稱茸杠的譯音。這個地方的名字,便是由那山梁上那大片廢墟而來,意思就是半山坡上的官寨。

飯館老板我認識,因為我們那時曾在他的地裏偷掰過不少玉米棒子。為此,他來找我們的領導大吵大鬧過。當然,他不認識我,所以,我也沒有為此補上一份賠償。

我隻是跟他談起了鬆崗土司寨子。他告訴我,那座懸空的碉堡,是“文革”武鬥時一個重要的堡壘,進攻的一方曾用迫擊炮轟擊,卻隻炸出了下半部分那個巨大的缺口。我說,再轟à炮不就倒了嗎?

他笑笑,說:“那個時候嘛,也就是擺擺打仗的樣子,沒有誰特別認真地打。”

看他年紀,應該知道一些末代土司的事情。他果然點頭說,見過少土司的。我也多少知道一些這個末世土司的故事。後來,這個土司在五十年代末從西藏逃去了印度,後來,又移民到了加拿大。八十年代還回到這裏,故地重遊過。

這也是土司故事中一個有意思的版本。一個末世土司的版本。在百姓傳說中風流倜儻的末世土司叫蘇希聖。蘇本人並不是土司家族出身。他的家族本身隻是我家鄉梭磨土司屬下的黑水頭人。後來,梭磨土司日漸式微,黑水頭人的勢力在國民政府無暇西顧的民國年間大肆擴張,很多時候,其威信與權望已在嘉絨眾土司之上。

說起來,事情恐怕也不僅僅像是巧合那麼簡單,到了土司製度走到其曆史尾聲的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嘉絨境內的眾土司們都有些血緣難繼的感覺了。鬆崗土司也不例外。正是土司男性譜係上出現了血緣傳遞的缺失,一個勢力如日中天的頭人的兒子,才過繼過來,成了這裏的少土司。

這些故事聽起來,也像是一些末代帝王故事的翻版。所有宮闈戲劇的一種翻版。

而鬆崗土司家族本身,原來也隻是雜穀土司轄下的一方長官。隻是到了乾隆十六年,其治所遠在幾百裏外的雜穀土司因侵淩梭磨土司與卓克基土司被清兵鎮壓,雜穀土司蒼旺被誅殺,雜穀土司本部所在轄地改土歸流。鬆崗這塊地則授由梭磨土司之弟澤旺恒周管轄,並授予鬆崗長官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