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4章(1 / 3)

夜晚的東堂更充滿神秘色彩。多色燈光輝映著教堂,或明或暗,或隱或顯,或靜或動,或出或沒,仿佛教堂籠罩著一層更豐富的不可知的秘團。我喜歡晚上坐在東堂廣場前的條凳上,一方麵是體味這裏喧鬧中的寧靜,複雜中的單純,聽風聲在耳旁拂過,看五彩華燈在眼前流淌,心思在眼前,又在遙遠的不可知的遠方。另一方麵是欣賞這裏一個特殊樂隊的演唱,這樂隊由景山社區的四五個退休老人組成,演唱的雖都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老歌,但其動情和投入還是深深打動著人心,也因此吸引著眾多的觀眾。那個吹薩克斯的高個子老人,其熟練的吹奏,歡快中掩飾不住的傷感,讓我產生無法言說的惆悵。

一個晚上,我外出遊玩歸來,在燈市口西下公交車後,步行來到東堂。此時已是深夜十二點,東堂燈光暗淡,行人稀少,特別安靜。在西北角落的凳子上,一個留胡須的老人正在演奏馬頭琴,寂靜的夜晚傳出這“叮叮咚咚”的聲音,實在是有點揪心。老人此時在北京的東堂,顯然已不是在炫示技藝,而是在傾訴衷腸。我聽了一會兒就走了,隻覺得老人的琴聲把這個夜晚攪得有些惶惶不安。我走到更遠處一個凳子邊坐下,此時涼風襲來,讓我頓覺舒爽。就在這時,我看見樹影下一個影子在那裏晃動了一下,出於本能,我把自己挪到了一個光線明亮、離大街較近的位子。不多久,那個影子跟過來了,一個男孩,他對我說。“要支煙抽嘛。”在暗影之下,我看見一個清瘦而靈敏的身體站在那裏,目光轉來轉去,遊移不定。我說。“你是幹什麼的?”他說。“我是東北的,我沒有身份證,也沒有工作,我沒有睡處,晚上就睡在這裏。”我不知道再說什麼,遞給他一支煙。他連“謝謝”也不說一聲,就坐在我身邊。我以一個長者的口氣說。“像這樣子是不行的,你既然都十八九歲了,就要正正規規去找個活幹。”他鼻子“哼”了一下,仿佛覺得我的話很幼稚一樣。“沒有身份證誰敢要我啊。”他老是把眼光轉來轉去,偶爾偷偷瞥我一眼,這眼光讓我警愒,也讓我畏懼。不一會兒,我就朝明亮的大街走過去了,把黑黢黢的教堂留在了身後,包括那個剛才找我要煙的男孩。

第二天從教堂路過的時候,想起昨晚的一幕,不覺對這裏多了一些想法,感覺聖潔而慈愛的教堂包含了人間太多的複雜。

在北京的兩個月,東堂是我一個非常重要的地方。我勞累的時候會來到這裏,煩惱的時候會來到這裏,歡樂的時候也會來到這裏。東堂給了我很大的安慰,也讓我的靈魂得到洗滌。

在將要離開北京的一天,我再次來到東堂。真是機緣,我碰到一個婚禮在這裏舉行。與上次到教堂觀看彌撒不同,這次參加婚禮的人隻把座位坐了一半,但也算熱鬧。婚禮儀式比較複雜,我已不能複述整個儀式的過程,但有幾個環節給我留下了印象,一個是新娘的父親把女兒交到新郎手裏,一個是神父分別詢問新婚男女。我還看到幾個細節,當新郎凝視著新娘,說我會一生一世愛你的時候,新娘的眼淚流下來了,而坐在前排的新娘的母親,則自始至終都在擦眼淚。我以一個不懂基督教的中國人試圖複述一下婚禮中的重要內容。神父告訴新婚男女,也告訴參加婚禮的人們,婚姻是神聖的,是天作之合;結婚不僅僅意味著享受歡樂,更意味著承擔責任;一旦步入婚姻殿堂,無論是富貴、貧窮,無論是健康、疾病,都要不離不棄。神父的聲音是慈祥的,也是莊嚴的,這聲音真像是聖體發出的聲音,像上帝的聲音。我從來沒參加過教堂婚禮,老實說,那一瞬間,我感動了。聯想到我參加過的無數在豪華酒店內舉行的喜慶、吵鬧有時甚至是惡搞式的婚禮,覺得教堂的誓言和承諾是嚴肅的,經曆過這樣一個莊嚴的儀式之後,人的心底會對婚姻生出敬畏。

在離開北京的頭一天晚上,我一個人靜靜地走進東堂的廣場,我在這裏向北京告別。今生今世是否再有機會來北京,全然不可預料。兩個月的北京生活,給了我很多欣喜,也給了我無數感慨。無疑,東堂是我洞悉北京秘密的一個重要窗口。這個既是宗教的,又是世俗的地方,讓我有機會對北京進行理智而冷靜的觀察。它與北京的無數名勝古跡一道,告訴了我,北京既是聖地,也是人間。

外鄉人。

公安大學地處木樨地,從北門出來,過橋,往北裏走,到盡頭就是著名的長安街。站在街邊,可以看見來往車輛呼嘯而過。你感覺到,首都的繁華在向你一浪一浪地席卷而來,你想躲也躲不開,你不可避免地要在這裏迷失。

因為想在最近去看望我的一位恩師,所以既來到街邊,不妨看看路線。老師已年過八旬,和同樣已過八旬的老伴住在奧體中心鳥巢附近,雖去過兩次,但她所住的具體位置我仍然叫不出名來。如今再要去,竟然不知往哪個方向行走。看到公交車的站牌下站了許多人,我也湊過去,先看了看是否有到亞運村方向的車次,看了半天,也沒看出有明確關聯的站名。這都源於我是外鄉人,對北京的區位和交通線路太不熟悉。我於是問旁邊一位也在趕車的大哥,到鳥巢方向應怎麼走?他恍惚地看著我,很猶豫地把手往前方一伸。“是這個方向吧?”他又補充說。“我也說不清楚。”哦,問到了一個也不熟悉北京的外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