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後的事業在中國
1972年中美關係解凍,在美華人紛紛來訪。1972年9月,陳省身作為美國科學院院士,懷揣美國科學院、美國科學會和美國醫學會致中國科學院的信,偕同夫人回到闊別23年的祖國,希望加強兩國的學術交流。由於身份特殊,受到隆重的接待。領導接見、會見數十年不見的老友、作學術報告,日程排得滿滿當當。最重要的是近距離的接觸,使他對祖國的進步有了深切了解。祖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已今非昔比。但是“四人幫”在台上倒行逆施,鼓吹極“左”思潮,困難和問題也是顯而易見。清華大學為他表演“一把銼刀銼出微積分”的“教改”和初等幾何中所謂“踢開歐幾裏得鬧革命”搞得他哭笑不得,回國定居的時機顯然還沒有成熟。
1978年,陳省身即將退休。國內“文革”結束,實行改革開放政策,百廢待舉。科學的春天到來了。他與一些華裔科學家商量如何幫助祖國把科學技術搞上去。有人建議讓大陸的年輕人出來留學,但是缺點是這樣可能把最好的人才留在了國外。陳省身認為關鍵在於幫助中國在自己的土地上建立培養高級人才的基地,從而萌發了回國辦研究所的念頭。
1981年他與當時的南開大學副校長胡國定討論建立南開數學研究所事宜。1984年陳省身作為美國數學研究所所長任期屆滿。由於陳省身當選美國科學院院士,在當選前一個月加入了美國籍,因此他的身份是華裔美國數學家。要讓一位華裔美國數學家來當南開研究所的所長,在當時可不是一件容易辦到的事。胡國定、吳大任等奔走呼號、克服重重阻力,終於使陳省身被中華人民共和國教育部正式任命為南開數學研究所所長。1985年10月17日,陳省身為南開數學研究所揭碑。辦所的宗旨是:“立足南開,麵向全國,放眼世界”。
年逾七旬、遠在萬裏之外,怎麼當好所長?這不用擔心。陳省身既然決定“自己最後的事業在中國”,那就不是說說而已。他把南開數學所看成是除了伯龍、陳璞外的“第三個孩子”,盡心盡職,傾注了大量心血。南開所從無到有、白手起家,十分缺錢,他把剛獲得的沃爾夫獎的獎金全部捐出來。他還捐出自己的全部藏書和資料,僅汽車就捐了5輛;其他經常性的捐錢捐物更是數不勝數。1987年他在給胡國定信中說:“我的遺囑,會有一筆錢給南開數學所。”
南開數學所最要緊的是要能邀請到世界一流的數學名家,這難不倒陳省身。他利用自己極好的人緣和影響力,首先邀請大名鼎鼎的M.阿蒂亞來華講學五周,隨後各路名家紛至遝來:尼倫伯格來了,科恩來了,加爾丁來了……
同樣重要的還要在南開培養和留住一流的人才。非線性哈密爾頓係統和辛幾何專家龍以明是1987年美國威斯康辛大學數學博士,1988年在瑞士聯邦理工大學數學研究所做博士後研究。陳省身做了大量工作並且通過特殊渠道給龍以經濟幫助,使他回到南開執教。陳省身對另一位優秀人才張偉平的幫助,更有說不完的故事。1989年陳省身以院士身份親自到法國大使館說明情況,促成張偉平赴法留學並獲得博士學位。回南開任教後,他又想盡方法對張在經濟上給予補貼。這樣感人的事可以說一言難盡。
陳省身當然不會忘記辦所的宗旨是“麵向全國”。他每年選擇一個主題,聘請國內頂級專家來南開舉辦學習班,每次為期三個月到半年,研究生都可參加。從基礎講起,達到研究前沿。然後他再邀請國際名家來演講,使大家迅速接近世界一流水平。這樣行之有效的方法,贏得業內人士的一致讚譽。
1986年國際數學家大會在伯克利舉行。自從1949年以來,國際數學聯盟的席位一直由台灣占據。由於陳省身良好的人際關係和不懈努力,中國代表權問題得到圓滿解決:中國作為一個整體加入國際數學聯盟,會籍屬最高級:共有5票投票權,其中“中國數學會”3票,“位於中國台北的數學會”2票。在數學上,中國是統一了。代表權問題解決,大家都很高興,在陳省身家還一起吃了一頓氣氛十分融洽的晚餐。
1993年陳省身卸任南開數學研究所所長,任名譽所長。但是他始終把自己“第三個孩子”的冷暖掛在心上,關心它的成長和發展。
比起溫暖濕潤的伯克利,中國北方的冬天似乎特別的冷。縱使房間裏有良好的取暖設備,但人總免不了要與外界接觸。這巨大的溫差對常人或許算不上什麼,對於年近九旬的老人,就可能是致命的了。2000年1月12日下午,輕易不生病的陳省身因為感冒到醫院輸液。夫人覺得乏力、沒精神,就和衣躺在床上休息。3時左右,她還囑咐保姆如何安排晚餐。5點鍾陳省身輸液回來。寧園出奇的安靜。推進房門一看,夫人竟已駕鶴西去。後來據醫生說那是因為心肌梗死。這對陳省身的打擊無疑是巨大的,甚至是致命的。他曾經這樣深情地說起自己的夫人:“無論是在戰爭年代抑或和平時期,無論在順境抑或逆境中,我們相濡以沫,過著樸素而充實的生活。我在研究中取得的成就實乃我倆共同努力之結晶。”這是肺腑之言,絕非客套。陳省身一生全身心撲在工作上,家裏大小事務一概由夫人操辦,有條不紊,無須他操心。陳省身強忍喪妻的悲痛,用加倍努力工作來減輕對夫人的思念。表麵的平靜瞞不過身邊的工作人員,他們知道,這些天老人靜靜地在房間裏坐著,一動不動,隻說過一句話:“我的東西放在哪裏?書啊,資料啊,照片啊,沒有她,再也找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