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麼短短的半天,溯陽發現自己竟然從一個事事無憂的少爺變成了家裏的頂梁柱。強力壓下自己的悲傷,溯陽指揮下人安排父親的喪事。
蘭安自從那天起便沒有再離開父親。溯陽什麼也不說。冰冷的夜裏,溯陽緊緊抱著弟弟,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兩個人的心,在父親身邊立下不離不棄的誓言。
父親,請您的在天之靈安歇,母親和弟弟就交給我來保護。
整理父親遺容時,溯陽忽然發現父親嘴角邊漾起的微笑,微笑使父親整張臉看起來極為溫和安詳。
父親,原來您並不曾遺憾用自己的生命換取了兒子的生命。現在您一定和蘭姨在天上相逢了吧!
溯陽忽然覺得多天來一直壓在心上的大石頭被搬開了,新鮮空氣湧進來驅逐了淤積的濁氣。他抱過蘭安,示意他父親臉上的微笑,輕輕告訴他:“看,父親未能保護你感到滿足和開心呢,所以你以後一定要好好活下去,把父親和蘭姨的那份生活一起過了。父親和蘭姨會一直在天上看著你,他們會很幸福的,相信我,所以你也要幸福啊!”
蘭安似懂非懂地點點頭,閉上眼,跪在地上,拜了三拜,虔誠地祈禱:“爹娘,你們在天上一定要好好的。蘭安會和哥哥一起看護好季家的,請你們放心。”
溯陽帶著蘭安到母親窗前看望母親。母親的臉色蒼白得嚇人,像是夏末的蟬翼,一觸即碎。然而她的笑容依然傾國傾城。
自從父親下葬以後,母親的生活竟然開始步入正軌,隻是身體一直不見大好。有時候她會在床上指點溯陽如何打理季家產業,也慢慢將所有產業交到溯陽手中。雖然溯陽年齡還小,但是天賦異稟的他擁有天生的經商頭腦和敏銳的市場嗅覺,季家產業在他手裏被打理得風生水起。原來那些等著看季家笑話的現在對溯陽服服帖帖。而這所有一切的轉變,也不過半年時間。
溯陽為母親遍尋天下名醫,用遍天下名藥,母親的身體卻沒有一絲好轉。一位名醫離開時隻留下了一句話:“心病還須心藥醫。”溯陽聽罷更覺揪心,母親的藥若是隻有父親,那是不是意味著母親便無藥可救了?溯陽不願相信,蒼天已經給了季家那麼多災難,難道還不夠嗎?
又是一年春節來臨。
除夕那天,祈薇掙紮著從病床上爬起,坐到梳妝鏡前,仔細地抹了胭脂,抿了紅唇,最後用那支蘭魂綰了個簡單的發髻,換上一身淡紫色的衣衫,由溯陽攙扶著,走到院中看煙火。絢爛的煙花照亮了夜幕,然而美麗卻隻有那麼短短一瞬。
“溯陽,人這一生有一次美麗的爆發就足能夠照亮人的一生了。煙花的一生雖然短暫,但是真讓人羨慕啊!要知道有多少人來不及燃燒自己就已經湮沒於人世了。所以溯陽,不要害怕燃燒自己,因為那一刻,你是幸福的。不要猶豫,追悔莫及挽回不了什麼。”煙花在祈薇眼中綻放,襯著她依舊美麗的容顏。
第二天早上,當溯陽猶自沉浸在美夢當中時,忽然被門外的驚呼聲吵醒。下一刻,當他聽清楚消息的內容時,他立馬奪門而出,來不及披上外套。
那個消息是:“大少爺,夫人……夫人昨夜去了!”
溯陽趕到母親房間時,那裏已經是哭聲一片。忽然,溯陽心中升起一種恐懼,這種恐懼使他失去了繼續前行的勇氣。他害怕看到母親臉上安然的表情,就像父親離開時那樣,又一個人輕輕巧巧地離開了自己,對這個世界沒有一絲留念,對自己那麼絕情。第一次覺得一個人太強不好,讓所有人放心你不好,因為這樣會使他們覺得你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很好,他們就可以毫無牽掛地離開你。
回想起過去種種,溯陽發現自己似乎從頭到晚都活在一個巨大的謊言中,蒙在鼓中的,從頭到晚,便隻有他一個。溯陽仰頭大笑,直笑到眼淚奪眶而出,直笑到再也沒有站立的氣力。
“大少爺,這是夫人臨終前留給你的信。”祈薇的貼身丫鬟綠玫遞上一封信,溯陽掃了一眼,看到信封上寫了“愛兒溯陽親啟”字樣,熟悉的字體,可是寫信的人卻已經不在。
溯陽接過信,遣退了所有下人,獨自一人留在母親房中。
終於,溯陽鼓起了勇氣,走到母親床邊。的確,母親的表情是安詳的,安詳得好像隻是進入了夢想。溯陽的手指滑過母親的臉龐,最後重新落到那隻黃色信封上。剛打開信封,蘭魂便從信封中滑入溯陽手中。溯陽呆呆地凝視著這支母親視如生命的簪子,任由記憶將自己吞噬。似乎從自己記事起,母親便一直隻用蘭魂束發,沒有其他多餘的裝飾。
溯陽把蘭魂貼在臉上,閉上雙眼,感受母親殘留在上麵的氣息。然後把簪子塞進懷中,從信封中抽出了信。熟悉的娟秀字體映入眼簾,隻是--今非昔比,物是人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