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當我們翻看史書中有關戰爭的死亡數字時,或許會輕輕略過。但事實上,每一個數字的背後都是一條條鮮活的生命,生命的背後都是一個個痛苦的家庭,家庭的背後都是一段段慘痛的回憶。唐末詩人曹鬆說:“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己亥歲二首》)此言極是。
《涼州詞》中熾熱的豪放後麵是不幸的冰涼。就在唐朝,大詩人杜甫曾用《兵車行》記錄了唐朝官府征兵的一個場景:鹹陽橋上兵車轔轔,戰馬蕭蕭,一隊隊被抓來的征夫被迫換上戎裝,佩帶弓箭,開赴前線。征夫的爺娘、妻子奔走在塵土飛揚的鹹陽橋上,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孩兒的名字,哭聲遮天蔽日。這些無辜的百姓正和家人經曆著一場生死離別。杜甫幾乎用大白話控訴這個人間地獄:
信知生男惡,反是生女好。
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君不見,青海頭,古來白骨無人收。
新鬼煩冤舊鬼哭,天陰雨濕聲啾啾。(《兵車行》)
杜甫說民間傳統重男輕女,但是頻繁的戰爭竟然改變了民間根深蒂固的觀念——老百姓開始重女輕男。一個平凡人的命運總被當權者的欲望捉弄,一個腦袋發熱的決策會讓整個社會生靈塗炭,這在中國曆史中屢見不鮮。好一個魔幻的現實!
在魔幻的現實中,必然有黑色的幽默。我們不妨再來看兩首中晚唐的有關邊塞征人的詩歌。第一首是金昌緒的《春怨》:
打起黃鶯兒,莫教枝上啼。
啼時驚妾夢,不得到遼西。
黃鶯的啼叫一定更添春色,然而一個深居閨房的少婦卻不喜歡這樣的聲音,因為黃鶯的叫聲會擾亂她的美夢,在夢裏她正走在通往遼西邊塞的路上,期待與夫君相遇。
單獨這一首詩未必能有警醒的效果。倘若再嫁接一首晚唐陳陶的《隴西行》,你立馬就會看到一幕恐怖荒誕的場景:
誓掃匈奴不顧身,五千貂錦喪胡塵。
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裏人!
陳陶在河裏看到的那具漂浮不定的骸骨,有可能就是那個“打起黃鶯兒”的少婦日夜思念的丈夫。一個春天接著一個春天,一個等待接著一個等待,始終沒有消息。或許沒有消息,才是最好的消息。
這就是王翰《涼州詞》豪放背後的冰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