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水龍吟·登建康賞心亭》(2 / 2)

二十一歲那年,辛棄疾揭竿而起,組織了一支兩千多人的隊伍,參與到抗金活動中。朝廷嘉其忠義,授予官職,讓他擔任江陰簽判。從此,辛棄疾在南宋開始了他二十餘年的仕宦生涯。他身在朝廷,心在疆場。二十六歲的他就向孝宗皇帝獻上了《美芹十論》,分析敵我雙方優劣,並希望朝廷自治圖強,結果石沉大海,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那一身官袍,如同枷鎖。“想當年,金戈鐵馬,氣吞萬裏如虎”(辛棄疾《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在他的記憶中,時常出現那個“挑燈看劍”“吹角連營”“沙場秋點兵”(辛棄疾《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的疆場:戰馬奔馳如的盧,弓箭作響如霹靂。吃烤牛肉,聽塞外曲。了卻君王天下事,一頭白發換功名。

而今,朝廷對他的任用,隻不過是把一隻巨獸豢養在籠子裏,免得他亢奮激昂、怒目金剛式的豪情破壞了宋金議和的大好形勢。辛棄疾那些充滿悲憤的愛國詞,就好像是巨獸的呻吟,沉悶中難以遏製的洪荒之力排山倒海。

二十八歲那年,朝廷任命辛棄疾為建康城通判。建康城的賞心亭是一處絕佳的去處,那裏下臨秦淮,遠眺長江,江南旖旎的秀色盡收眼底。

“楚天千裏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隻有這無邊的清秋,才能容得下一個沉寂的英雄。這個楚天同樣屬於柳永,不過在他那個“千裏煙波”“暮靄沉沉”的楚天裏,隻適合演繹一段才子佳人的風流故事。

遠處低矮嫵媚的山巒,一個個如秦淮河畔歌女頭上的玉簪螺髻,今天為誰而容呢?那些不知亡國恨的歌女,此刻還在唱著那曲《後庭花》。她們唱沉了一輪落日,唱丟了一隻大雁,隻留下一個江南遊子。空有一身才華,如今有誰能識?拿著寶刀拍欄杆,誰能明白自我此刻的心思?

是想回家了嗎?西晉時的名士張季鷹在這個秋天想起了老家吳地的鱸魚蓴菜,他告訴別人:人生最寶貴的就是隨性,怎麼可以被一個官職牽絆一生呢?於是去官返鄉(《世說新語》)。三國時,許汜也曾回到老家,不過他回到家中隻是求田問舍,受到劉備嘲笑(《三國誌》)。

今天我辛棄疾也想回家,不過千萬別說我的回家和張季鷹、許汜一樣——隻是為了口腹之欲和幾畝田地。收複淮河以北的中原,那才是我回家的目的。

可惜流逝的光陰不等這個異鄉的遊子。英雄老矣,此刻到底有哪位佳人,肯借我你的紅巾翠袖,擦幹我的淚水呢?

辛棄疾在南宋朝廷為官二十多年,始終沒有得到重用。四十二歲那年,他在江西上饒的帶湖建成一處新居,以此終老。在別人看來,閑居二十六年的日子也算逍遙:“茅簷低小,溪上青青草。醉裏吳音相媚好,白發誰家翁媼?大兒鋤豆溪東,中兒正織雞籠。最喜小兒無賴,溪頭臥剝蓮蓬。”從此,村子裏多了一個無所事事的老頭,在每個陽光晴好的午後,總會給孩子們講講英雄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