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們(下)(3 / 3)

想起這些往事,兆曼感到很鬱悶。她很想找一個人好好傾訴一番。可同誰說呢。她一向有什麼事獨自承擔的。她想不起可以同誰說。她想,如果她向人們訴說她的心事,人們一定會用奇怪的眼神看她的。他們一向認為兆曼是個無心無肝的天不怕地不怕的人。

這時,兆曼發現紅宇正從山上下來。紅宇紅著臉叫了她一聲。這是個秀氣的孩子。

“她們呢?”

“在潭裏洗澡。”

“這群小婊子,倒是會尋快活。”

一時無話。兆曼還沉浸在往事之中。她向遠處看,送葬的人馬這會兒正宛延在山腳下。從高處望去,這隊人就像螞蟻一樣,老半天才移出小小的一截。遠去的村莊在陽光下閃爍,就好像那裏有一個海市蜃樓。田野上一片碧綠,有一些飛鳥在上麵飛來飛去,它們用一成不變的姿勢飛翔,就好像它們這樣已飛了一萬年。

“大姨,你為什麼把她們帶來?”

兆曼用陌生的眼光看了一眼紅宇,然後低下了頭。她茫然地說:“我也不知道。”她顯得很虛弱,往日的潑勁兒一點也沒有了,她的臉上有一些感傷的東西在生長。

一會兒,兆曼長長地歎了一口氣,說:“我想她認我這個女兒的,可你外婆是多麼固執。她不是個講道理的人。”

她看了看紅宇。紅宇在往山上張望。

“你小舅來我店裏幹活後,你外婆更恨我了。你知道小舅是她的命根子。她認為是我把你小舅帶壞了。你小舅說,她死之前還在罵我喪命星。”

兆曼一臉憤恨。她的淚水突然湧了出來。

“我本來是想照顧他,才把他接到城裏。他這個白癡在店裏能幹什麼啊,隻會胡來。但她卻認為我不安好心。”她的臉上已布滿了淚痕,“她死前都不肯見我一麵。”

“她連我的孩子都不肯見。那是她的外孫啊!說出來都笑話,孩子這麼大了連外婆都沒見過。你說,她怎麼那麼狠心?”

兆曼的眼睛像她臉上的淚痕那樣閃閃亮。在陽光下那亮光有一種徹骨的寒意。

“孩子們長這麼大都沒見過自個外婆。”她冷笑了一聲,“他們當然對她沒有感。我這次叫他們一起來奔喪的,但他們都不願意。”她悲哀地看了一下母親的墓碑。

墓地邊上有一棵長長的蒿草,它突然搖動了幾下。兆曼還以為起了風。但空氣中沒有一絲動靜。她的心砰砰地狂跳起來。

“你為什麼到死都不原諒我?”她對著母親的墳墓說,就好像母親這會兒正站在她麵前。“我做錯了什麼呀?”她忍不住哭出聲來。哭聲顯得幽暗而壓抑,像是從江河深處浮上來似的。哭了一會兒,兆曼突然止住了哭,惡狠狠地說,“我恨她。”兆曼的臉上呈現可怕的表。

兆曼哭了一會兒,臉上的淚痕慢慢就幹了。她的臉也有點平靜了。兆曼總是這樣,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她有一股風風火火的勁頭。很多人說她個性爽直。

“剛才沒把你嚇壞吧?”兆曼對紅宇說,”都過去了,說這個還有什麼用,你說是不是?”

紅宇不知可否地笑了笑。

“什麼時候到大姨家裏來?”

“好的。”

“你還沒去過城裏吧?”

紅宇點點頭。

“嗨,怎麼說呢,城裏有好的地方也有壞的地方,但我還是喜歡城裏。城裏熱鬧,不像這個地方,一點聲音都沒有,沒了聲音,耳朵反而吵得厲害,整天嗡嗡響。我如果老是呆在這個地方,一定會悶死。我會瘋的。”

兆曼恢複了往日快人快語的習慣。她獨自說了一陣子,突然想起了什麼。她向山上望了望,說:“她們怎麼還不下來?”

紅宇搖了搖頭。

“這群小婊子,我不等她們了。那邊等著我呢。你把她們帶來吧。”兆曼站了起來,用力地拍了拍手上和屁股上的灰塵,準備回去。她走了幾步,轉回頭,笑嘻嘻地說:“你可不要去偷看她們洗澡,你要變壞的。”

兆曼看到紅宇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

十六。

大姨在外婆的墓前說這樣的話讓紅宇吃驚。他不知道外婆是不是聽見了。如果外婆聽見了,她一定會非常生氣。紅宇熟悉外婆生氣的模樣,她威嚴的眼神裏會湧出一絲懷疑的不屑的寒光。

一會兒,大姨的背影變得越來越小。紅宇在外婆的墳頭上坐了下來。墓地非常安靜。外婆臥床不起的那些日子經常對紅宇說,外婆去了後你要經常到外婆的墳頭來坐一坐,否則外婆會冷清的。他想趁這當兒,多坐一會兒,算是陪外婆。他不知道外婆是不是知道他這會兒陪著她。他的耳朵一直豎著,在四周搜尋。他希望外婆給他一個答案。外婆如果有靈魂就會在周圍出一些聲音的。但他連一丁點聲音也沒有捕捉到。往日林子裏此起彼伏的鳥叫聲這會兒也都不見了蹤影。他的耳朵沿著山坡而上,穿越樹林。他聽到了嬉水聲。他這才知道他其實還在關心著那群洗澡的姑娘。即使他剛才在聽大姨訴說,他的心也會不時地竄到那裏。

當那群姑娘脫掉衣服,跳進潭裏時,紅宇都呆掉了,他的眼前一片白光。她們在陽光下顯得熱氣騰騰。紅宇的雙眼好像被什麼東西刺痛了,他眼前一片模糊。紅宇不敢再看,他忙轉過身去。他覺得山坡似乎在震動。他有點心慌。他懷疑是神靈的緣故。他想,他的外婆這會兒也許在去天堂的路上,她老人家也許在天上看到了這一幕。他不知道外婆會不會生氣。他把注意力集中到腳上,看看山坡是不是還在震動。是他的身體在震動。心在身體裏跳得震天動地。

她們,特別是那個大嘴巴女人總是嘲笑他。不知怎麼的,他既有點願意被她們嘲笑,但又有點不願意,因為她們這個樣子讓他感到自己的尊嚴受到了挑戰。他於是表現出一種氣憤來。他向她們砸石塊。當石塊砸向她們的時候,他沒去看她們。但她們呈現在陽光下的冰塊一樣刺眼的白色還是落在他的餘光裏。

他確實很想上那兒去看看。那幽幽的戲水聲一直在他的耳邊,但聽起來是如此悠遠,好像來自某個神秘的深處,又透著純真的氣息,就好像那裏就是天堂本身。但紅宇沒有去,他怕外婆會因此生氣。他怕他去了後會驚動外婆的靈魂。可外婆現在在哪裏呢?她在天堂的路上還是已到了天堂?他抬頭望天。天非常藍,一絲雲影也沒有。他不知道為什麼天會這麼一塵不染的藍,地上飄到天上去的煙、塵埃到哪裏去了呢?難道任何東西到了天上就會變得幹淨明亮、光芒萬丈?那藍色的光暈雖然不是很強烈,但如果長久地注視你的心裏就會慌,會覺得自己好像已沒有一點重量,會像一根羽毛那樣被吸到天上去。紅宇把目光收回。他的心在砰砰地跳。因為慌張,他已打定主意不去窺探姑娘們了。他覺得自己這是在為外婆做出犧牲,他不想外婆在天之靈不高興。想起自己在為外婆做犧牲,他都有點自我感動了。他的心頭暖洋洋的。

他坐在外婆的墓前,打算等待那群姑娘下來。他擔心如果沒他帶路,她們會迷路的。這會兒,他覺得他的憤怒顯得有點可笑。他覺得即使她們瘋笑都像是歌唱。

當林子裏出現嘰嘰喳喳聲,紅宇知道姑娘們洗完了澡。一會兒在墓左邊的三百米處的那條小路上出現了一群姑娘們。他都不知道怎樣去描述她們,想了好半天才想出一個詞,老師剛教過他們,叫嫋娜,但他已忘了這兩個字怎麼寫了。她們的頭濕漉漉的,打著皺,蓬在腦袋上。頭顏色各異,在陽光下看去像一群洋娃娃的頭。姑娘們身上的裙子有點淩亂,有的甚至連扣子都沒扣住。紅宇發現姑娘們的大腿和手臂上還掛著水珠。水珠使姑娘們顯得更加俏皮。紅宇願意自己是其中的一顆水珠。

她們一路笑著,好像在議論一件令人興奮的事。這時,她們發現了他。那大嘴巴笑著對他喊:“喂,小孩,你在等我們嗎?”

紅宇已把視線轉到了別的地方,就好像他沒看到她們一樣。紅宇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直視著前方,讓人感到遙遠的地平線盡頭正有一些奇跡生。

姑娘們嘻嘻笑了一通,又說:“喂,去潭裏看看吧,潭裏有一條大魚呢。”

又一個人誇張地說:“是你小舅變的啊。”

她們的笑聲在這個陽光燦爛的日子裏顯得清清涼涼,好像笑聲裏隱藏著一種薄荷或檸檬的氣味。那笑聲裏還透著光芒,就好像她們此刻已成為一些亮晶晶的晶體。或許這是墓地,天地太遼闊,她們的笑聲聽起來在歡快中竟有一絲寂寥。或者說她們的笑聲始終籠罩在一種廣大的寂寥中。

紅宇假裝不理她們,但他還是繞道去了水潭那裏。他老遠就聽到咚咚咚的聲音。一會兒,小舅的聲音傳了過來:

“誰?誰在那裏?”

“是我。”紅宇悶聲悶氣地說。他猜想小舅剛才幹了什麼。他這會兒感到小舅十分令人討厭,就好像小舅是一堆垃圾,把潭裏的清水都汙染了。

“紅宇啊,你來得正好。那群小婊子,把我的衣褲都拿走了。你幫幫忙,回家幫我拿一下衣褲。”

紅宇覺得小舅真的是個流氓。他有點看不起小舅,但不知怎麼的,他也有點嫉妒小舅。他羨慕小舅快活的個性。紅宇當然不會幫小舅的忙。“我才不會給他拿衣褲呢。”紅宇嗡聲嗡氣地對自己說,“讓他在潭子裏快活吧。”

紅宇回家的路上,不住地抬頭望天。天空一如既往地蔚藍,像一張巨大的網一樣罩住了人世的所有。紅宇不知道外婆會不會生小舅的氣。

十七。

兆根被捆綁在床上。他知道他們陸陸續續回來了。他們到家後第一件事就是來看他。兆娟過來問候他,但他沒理她。還有其它親朋好友也來看他。他很生氣,他向他們吐唾沫。最後,兆曼來了。她沒問候他,她在他床邊劈頭蓋臉地罵了他一通。兆曼罵他,他沒意見。在這個家,也隻有母親和兆曼敢罵他。她罵他神經,丟人現眼,讓全村人笑話。兆根覺得她罵得有道理。於是他就嗚嗚嗚地哭起來。她見他哭,生氣地說,哭,哭頂個屁用。她說得對,哭沒個屁用。他就不哭了。那些姑娘沒有回來。兆根關心她們。隻要兆根願意,他就能看見她們。空氣中她們的氣味還在,順著這些氣味,他看見了彎彎曲曲的村道,看見了山路,看見了母親的墳墓,看見了小溪,看見了水潭。啊,他還看見了天使,她們展開了潔白的翅膀,她們赤身裸體,她們在水潭的上空飛來飛去,就像一群天鵝。小潭之上瑞雲飄渺,那些雲就好像天使們的絲帶。他還看到兆軍變成了一隻蛤蟆,在潭子邊跳來跳去。兆根的臉上露出幸福的微笑。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那些祥雲向村子裏飄來,天使們也跟著飄過來了。她們在這屋子上空飄來飄去,她們出銀玲般的聲音,就是說話也像是歌唱。那隻兆軍變的蛤蟆在路上蹦蹦跳著。

他看到兆曼迎了出去。兆曼對著天空,罵出惡毒的話語。那些天使都不吭聲了。兆曼打開了停在院子裏的那輛中巴車。他看到天使們飛進了那輛汽車。就像一群鳥兒飛進了籠子裏。他聽到馬達聲,他看到汽車飛了起來,飛到了村子的上空。他多麼希望天使們一直在這裏飛啊,他多麼不願意她們走啊。他很著急。他就醒了過來。

他醒來時,一片茫然。他已記不清自己做過什麼,為什麼會被綁在床上。他覺得一切像是曇花一夢。見他醒來,他們都聚了過來。兆根知道他們過會兒會告訴他的種種醜行。一直是這樣,每次他醒來,他們便會喋喋不休,帶著誇張的表向他講述他的醜行。他們講著講著就像是在講一個笑話,越來越不嚴肅,有人甚至會笑得直不起腰來。他不明白,為什麼他們總把他當成取笑對象。他敢誓,那個瘋狂的人不是他。

兆根總是能迅速恢複正常。他又成了個溫和的微笑著的男人。不出所料,兆曼開始嘲笑起他來。兆曼這會兒看上去非常興奮,好像她剛剛幹完一件了不起的大事似的。她看來對自己終於圓滿(也許並不能用圓滿這個詞)指揮完母親的葬禮感到滿意。她笑著對他說,怎麼樣,我帶來的姑娘漂亮吧。他知道她說這話的意思。

晚上的時候,他們兄弟姐妹四人坐在燈下拉家常。如果母親活著,這是不可能的。也許母親心裏也想這個樣子,她喜歡子女都圍著她打轉,但子女們有著自己的想法。兆根感到一種久違的溫暖感。他也很喜歡兄弟姐妹坐在一起,這樣沒有芥蒂,親密無間。但想起這樣溫暖的相聚是因為母親的死才得以實現,他就感到辛酸。

兆曼的話最多。每次都是她話最多。她說話的口氣就好像她是真正的家長。她嘲笑每一個人。這一點她很像母親。她當然更多地在取笑他。她還在嘮叨白天的事。她嘲笑夠了後,突然半開玩笑地說:

“哥,你是不是應該結婚了?”

又說:“你願意的話,我給你說媒。”

他吃驚地看著兆曼。他搞不清兆曼是不是當真的。說起女人,他真是又愛又怕。他都五十多了,他至今沒真正抱過女人。他最多是摸過女人的手。女人的手滑滑的,像一條魚。這是他對女人的最大感觸。夜深人靜的時候,他當然也會想想女人,但他實在想象不出女人的身體,女人的身體要麼變成一團紛亂的色彩,要麼變成一枚枚在水裏遊來遊去的魚。白天的時候,他見到女人甚至有點害怕。

兆曼說:“媽也走了,你也該找一個女人了。你難道想做一輩子王老五。”

兆曼的意思是他不結婚都是母親害的。其實事要複雜得多。也有他的原因。他的眼光這會兒顯得畏畏縮縮的。

“你是不是怕女人呀?”兆曼從來是快人快語,想什麼說什麼,“女人有什麼好怕的。這樣吧,哪天你到我店裏來。你也該享受享受生活了。到時你就會明白女人不是老虎,一點也不可怕。”說完,兆曼大笑起來。

又說:“如果你看中那個小姐,你就把她娶回來。”

兆曼說話的時候,兆娟的臉上沒有表。她可能不能適應兆曼這麼粗俗的話。兆軍坐在那裏,眼睛亮。但他可能太累了,他顯得有點憔悴,否則的話,他一定會在一邊起哄的。

他一直在觀察他的弟妹們。他想,他們不知道他的目光是多麼銳利。也許這就是他瘋的原因。隻要他願意,他就能看到別人的思想。決不是吹牛,比如這會兒,他看到兆娟雖然坐在廳堂裏,但她的心不在這兒。兆娟的心在某種迷亂之中。兆娟這十幾年是多麼不容易。沒有人幫她,她的男人是個不負責任的家夥。他知道兆娟一直很空虛。她的心裏其實一直有一些狂野的夢想,有一些新鮮血液在她的血管裏湧動。有時候他想,兆娟的生活還沒有他快活。想起兆娟隱忍的痛苦,兆根就不再忍心“看”她的思想了。她願意幹什麼就去吧。

兆曼在喋喋不休,但兆娟卻坐立不安。

十八。

葬禮結束的那天下午,大姨打那些姑娘們先回城裏去了。大姨留了下來,她打算再住幾天。姑娘們離去後,紅宇感到空氣裏有了一種空蕩蕩的傷感的氣息,就好像一場歡宴剛剛散去。空氣裏還有一些香味。但不久這香味也慢慢地消散了。紅宇感到從未有過的惆悵。

葬禮結束的那天晚上,媽媽很晚才回家。紅宇發現她回家時很憔悴,渾身乏力的樣子。他偷偷從床上爬起來。他看到媽媽坐在鏡子前,她的臉上掛著淚痕。他不知道媽媽是怎麼了。

爸爸在外婆下葬後的第三天回到了村裏。爸爸難得回村裏。見到他,紅宇感到很陌生。爸爸對紅宇很客氣,他臉上的表十分溫和,他總是對紅宇笑,有時摸一下紅宇的頭。紅宇喜歡他摸自己的頭。但爸爸呆了兩天就走了,因為他沒事可做。也許他根本用不著回來。

有一陣子,他老是想起小玉,想起那些姑娘們。他發現,他現在一點也不討厭那個老是開他玩笑的大嘴巴姑娘,回憶起來反而有點溫馨的感覺。有時候,在睡覺之前,他的腦海裏會浮現那些在潭子裏洗澡的姑娘,直到睡眠不可抑製地降臨,赤身裸體的姑娘像花朵那樣在黑暗的風中消散。

紅宇變得比以前沉默寡了。他常常獨自一人跑到外婆的墳頭去。他會在墳頭坐一會兒想一些令人費解的事。他發現這個山穀,遠去的村子,這些墳墓,還有頭上廣大的天空,總是非常安靜,但也非常枯燥。他不知道外婆去的天堂是不是同樣有著這樣單調的陽光,是不是也是這麼安靜、枯燥。他希望外婆去的地方是熱鬧的,是充滿樂趣的。這樣想一會兒,他就會去山嶴的潭子裏洗個澡。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讓身體平躺在水麵上。他感到陽光照耀的水麵非常暖和,暖和得讓他想流淚。

紅宇比以前更用功地讀書。這讓媽媽非常滿意。一天,媽媽當著紅宇的麵對大舅說:“我們家紅宇懂事了,他現在可用功了,他說他要好好讀書,將來到城裏去。”聽了這話,紅宇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他羞澀地低著頭,就像一個姑娘。外婆過世後,大舅似乎胖了不少,他的身上有了些祥和的氣色。大舅還是那副笑眯眯的樣子,他撫摸著紅宇的頭,連聲說:“好,好。”

2002年5月-8月

《收獲》2003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