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桐聞聲放下鑲銀的筷子,站起來恭敬地說:“聖上想看的話,舞桐可為聖上舞一曲。”
“一曲?那不夠,得需一場方可!”李燁開懷地笑著,提議道:“今夜在碧華池大宴賓客,舞姑娘酣暢淋漓地跳上一晚,如何?”
“都聽聖上的。”
當晚,夜幕籠罩整片皇宮,華燈初上,星河燦爛。穿著輕薄紗衣的宮女如同一群錦鯉,遊弋般走來。她們手中捧著各種食盤,食物的香氣與少女身上特有的淡淡清香糅合在一起,似有似有地飄來,撩撥人蠢蠢欲動的心緒。
李燁坐在高高的首席,其餘人列坐兩邊,擺成馬蹄釘的形狀。七主、靈竹,還有遼舊王子忽律馳緊挨著李燁而坐,神佑國其他高官離得稍遠。
李燁的對麵,碧華池蕩著微微柔波,翠綠的蓮葉在風中漫卷舒展。池塘正中,是一塊淩駕水上的木台,鋪著火紅的地毯,四周懸掛明亮的紅燈籠。遠遠看去,如同蓬萊舊夢。
劉公公躬身詢問:“聖上,可以開始了麼?”
見李燁含笑點頭,他便直起腰,用那尖細的嗓音朗聲說道:“晚宴正式開始!”
話音落下,或站或坐在木台一角的樂班開始演奏,咿咿呀呀的絲竹聲隔著池水,悠悠傳來。
爆竹一聲響,空中綻放出一朵銀色梨花。眾人沒來得及喝彩,一抹雪白身影飛上木台,水袖回轉,美眸點點若漆。
無數雪白花瓣從空中落下,舞桐纖指輕挑,拿雲袖遮住櫻桃紅的嫩唇,隻露出一雙帶笑春水美目,朝著對麵,儀態萬千地作揖。“聖上萬福。”
嬌俏一聲,讓無數在場高官酥掉了半邊身子,眼睛裏露出癡迷的綠光。
坐在靈竹的對麵正好是忽律馳,他單手拿著酒杯,有一口每一口地喝著,目光在舞桐身上打轉,表情是說不出來的玩味。見他如此,靈竹嫌棄地哼了聲,轉頭去看右手邊的霽雪。
為了方便觀賞,眾人都是側身而坐,唯獨霽雪,坐得正直無比。他不看舞桐,也不看任何別的人,隻低頭盯著案上的食盤。托著臉頰的左手遮住了半邊臉,讓靈竹看不清他的神色。
歎口氣,轉身回頭,視線與坐在左手邊的流雲相撞。剛想開口,就見流雲輕淺一笑,動了動嘴唇,似在說“不必擔心”。靈竹無奈地點點頭,心裏卻在想,讓我如何不擔心。
流雲似乎讀懂了她的心思,於是探了探身子,伸手過來握住靈竹的左手,用力捏了捏。“竹兒,我們兩個很好就好了,別人的事,管不了也不能管,不如順其自然。”
是啊,他說得有道理,自己的事已經夠亂七八糟了,再去過問別人的,簡直是添亂。何況他們已經做了決定,自己再去多嘴多舌又有何意義,純粹添堵罷了。於是靈竹點點頭,道:“我明白了。”
“那,我們安心看舞吧,或許這是舞桐在神佑國的最後一支了。不能錯過,不是麼?”流雲笑得很柔,話語也軟綿綿的好不強勢,但就是有種讓人忍不住遵從的力量。
或許,世上最厲害的武器,不是堅硬的刀槍,而是脈脈的溫柔。
而流雲,就是淺淺一個微笑,便能覆城傾國的那個人。
樂師開始歌唱,女子纏綿的聲線略帶憂傷,似在思念故人。
“才知此心願為一人留,且看繁華轉眼去悠悠。千帆盡後,暮然回首。明月逐人,向晚舊遊。”
“方了相思隻在丁香枝頭,遍尋不見風過離愁。月落梢頭,千盞燈後。離合唱徹,獨自吟哦。”
舞桐隨著歌聲款款曼舞,黑發飄擺,白紗飛甩。悵然若失,又激昂慷慨。如同一朵幽若的梨花迷失在火海,淡淡的消逝,繾綣的悲傷,激烈的掙紮。
“一聲笑又一聲哭,我自是形骸放縱。一遍歌又一杯酒,我踏上積雪獨舞。一支舞又一場醉,我為誰心外之物。”
“幽穀迷失超脫,悵然獨坐。煙水暈開濃墨,無人看破。”
舞曲最後,水袖被大力拋向天空,像是一場紛紛大雪,垂在天地之間。
歌聲最後的顫音在悠悠飄蕩,白紗飄落,舞桐蒼白的臉驀然出現。她的視線定定地落在一個人身上,眸光在燈籠暈紅光線中閃亮耀目,像是含著淚水。
靈竹偏過頭,看到霽雪終於側身而坐,視線與舞桐交錯,滿臉落寞。
於是,屬於霽雪和舞桐的所有甜蜜過往,燃盡在這一夜的燈火闌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