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是第三次上到這裏。不急於和同行的人們馬上衝向外麵的雪山。我為自己在雪山小屋中要了一杯咖啡,慢慢飲下。情景有些不可思議,有些奇異。人在寬大的觀景窗內落座,手捧一杯香噴噴的熱咖啡,窗外,海拔五千二百多米的達古雪峰覆蓋著厚厚的雪被就橫臥在眼前,像一隻睡著了的巨大動物。山體上是深雪,雪下,才是冰川。這道冰川每年隻有七、八兩個月,積雪融化時才得以顯現。但那冰川的力量卻可以看見。下衝的冰川在雪峰下幾百米處刨出一個巨大的深坑,夏天和初秋,那是一湖碧水。湖水的上方,勁風獵獵,被陽光照耀,亮得晃眼的雲團翻滾在天空,也翻湧在湖中。
喝完咖啡。走到室外的雪野中。了望台上。雪深盈尺。了望台外,雪深就在三四米了。我發現,好幾位同行者因為缺氧因為過度興奮有些喘不上氣來了。在這個高度上,群山變成波浪。在眼前奔湧。隻有身邊幾座山峰超出我們所在的高度——最高峰海拔五千二百米。在這裏,惟有搞地質出身的李栓科兄麵不改色,為大家指點冰川在這雪山之巔造就的地貌傑作:相互錯落在雲幕下金字塔一般的錐形峰頂:鋒利峭薄的山脊——地理學名詞叫脊線;被冰川從對麵山體上剝離又搬運到麵前來的巨大岩石——冰漂礫;而在我們腳底的深雪下,就是冰川挖掘出的巨大的冰鬥,夏天時,是一汪湖水,現在凍成了一塊堅硬的冰。
李栓科對景區管理局的唐華祥書記說,冰漂亮,雪漂亮,雪山漂亮,遊客一眼就已看見。但是,冰川造就的特殊地形,這樣近距離呈現在遊客眼前的地方如果不是唯一。全世界也不多見,需要大聲告訴他們。栓科還說,不要老說這座山像什麼動物,那座峰又像什麼動物,要說科學。眼前這些,都是活生生的地質樣本!
我讚同!
達古景區主訴的是兩個賣點:一個,雪山和冰川;一個,秋天的彩林。
而我一直說,森林的漂亮,秋天變紅變黃時的五彩斑斕自然是一個高潮,但從初春起,不同植物。暈染在山野間的不同色調的新綠也足讓人目眩神迷。隻不過,中國遊客似乎已經習慣由導遊來指點——不經別人指點,就不能自己看見與發現,那麼,景區更有理由作這方麵的挖掘。高原上春天來得晚,初春過後,直接就進入生命競放的夏天。十數種杜鵑,十數種報春,十數種龍膽,十數種馬先蒿,幾種綠絨蒿,金蓮花銀蓮花,金露梅銀露梅,那麼多的高原植物漸次開放,把整個高原的夏天開成一片幽深無盡的花海。這些也都是可以用某些方法指點給遊客的,都是可以讓他們喜歡與熱愛的。我總覺得,達古景區這樣的地方,可以成為一個中國人學習體味自然之美的課堂。地理之美,植物之美,共同構成自然之美。雖然時興的國學熱中,常有人說中國人如何有天人合一觀,如何取法自然,但在實際情形中。卻是整個國家自然界大麵積的退縮與毀敗,是中國人與大自然日甚一日的隔膜與疏遠。
達古景區如果多做這方麵的工作,在中國所有自然景區中,肯定在觀念與方法上都走在了前麵。
達古景區的自然之美真是無處不在啊!
海拔三千多米處,積雪剛剛融化,落葉鬆柔軟的枝條上就綻放出了簇簇嫩綠的針葉。而剛剛從冰凍中蘇醒的高山柳、報春已經忙著開花了。再往下,開花植物更多。路邊草地上,成片的小白花是野草莓,星星點點的藍花是一種龍膽,那是比藍天更漂亮的藍!到了達古村附近,湖邊野櫻桃開花了,有風輕搖樹梢時,薄雪般的花瓣便紛紛揚揚飄飛起來。再往下,路邊一叢叢黃花照眼,那是野生的棣棠。還有藤本的鐵線蓮,遇到灌叢和喬木就順勢向上攀爬,用這樣的方式,把一串串鮮明的白色花舉向高處。那些花朵也真正漂亮。四隻純白的花瓣纖塵不染,花瓣中央,數量眾多的雄蕊舉著一點點明黃的花藥,雌蕊通身碧綠,大方地被雄蕊們簇擁在中央,我不知道,這是一種快意的聽天由命,任哪一陣風起,或哪一隻昆蟲飛來,把任一支雄蕊上的花藥灑到那嬌嫩敏感的柱頭上。在陽光下昏眩一陣,便受精懷子;還是一切都要經由她不動聲色的精心選擇,拒絕,拒絕,或在拒絕與接納間猶豫再三,才終於將幾顆雄花的精子納入子房?
達古景區把旅遊的高潮定在秋天,如果能打開遊人尋美的心思與眼睛,其初春的山野,處處生命力勃發,已是美不勝收了。
當天晚上,我們吃藏餐,藏香豬和各種做法的犛牛肉自不必說,剛剛采摘來的山野菜更讓人食指大動。藏式桌子低,座椅也低,其實說是榻才合適,每榻可三個人並坐,有溫軟的褥子,有靠背,適合喝酒閑聊。我央人從車上取了自帶的好酒來請大家。先由栓科,我和女作家葛水平三個愛酒人組成一個核心小組,率先一大杯接一大杯,以此帶動著全桌都喝起來,不久,就央人從樓下車上取第二瓶酒來。這時,大家的話就多起來,話而不足,有誰就帶頭唱起歌來。一個多小時後吧,又取了第三瓶酒來。並吸引得鄰桌的人也自己帶了酒來加入。不知道什麼時候又喝完了第三瓶酒,大家就興盡而歸了。
大家散去的時候,有人問我,你為什麼喜歡這個地方。我想起自己曾經為景區想過的廣告詞:最近的遙遠。便說,因為這是距離大都市最近的完整的大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