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還得從李從厚移鎮說起。
應順元年(934年)二月,李從厚同意朱弘昭和馮贇的奏請,把李重吉從控鶴軍都指揮使降為毫州團練使,把李從珂在洛陽做尼姑的女兒李惠明接到宮裏居住。同時發出詔令,改河東節度使石敬瑭為成德節度使,改鳳翔節度使李從珂為河東節度使,改成德節度使範延光為天雄節度使,召剛到任的天雄節度使孟漢瓊回京赴任。
作為加強對地方軍鎮控製的一條措施,移鎮不失為一種好的辦法。朱弘昭和馮贇雖然是出於主觀的目的,但如果真成功了,還真是一件確保國家安定的大好事情。
但問題是要看這條措施由誰來做,在什麼時候做。李從厚雖然是皇帝,但他沒有軍功,威望不高,能力不足,對軍隊的控製力不強,又是剛剛上台,而且他和李從珂在皇位的繼承上還曾經是競爭者。他既沒有做出防範措施,又沒有選擇恰當時機,在這個時候匆匆忙忙做出移鎮決定,顯然是不會有什麼好結果的。
李從珂見到詔令後勃然大怒,他就像他的義父李亶曾經做過的那樣,打出“清君側”的旗號,起兵造反,並派出使者對各軍鎮說:“朱弘昭、馮贇等人先是蠱惑先帝,趁先帝病危之際,殺長立幼,禍亂朝綱。接著又迷惑當今聖上,離間我們兄弟之情,動搖藩鎮基礎,致使國家不穩,天下生靈遭受塗炭。為確保大唐江山永固,現在我將帶兵入朝清君側,望諸鎮能夠鼎力相助。”
對於皇帝的這條詔令,各軍鎮的不滿和憤慨是可想而知的。他們知道,李從珂的話雖然有些強詞奪理,致使國家不穩生靈塗炭的其實是他李從珂,但是,對於他們來說,利益是一致的,李從珂給他們提供了一條最好的造反理由。
不過,他們都比較謹慎,畢竟這是造反的事,如果勝了固然有利,可以做個開國元勳。要是失敗了,那可就要遭受滅門之災了!所以他們都不接李從珂的茬,既不表示反對,也不表示支持。等李從珂先打著,看看事情的發展情況再說吧。
李從厚得到李從珂造反的消息後,派判六軍諸衛事的康義誠率軍征討。康義誠是在李從榮被李亶升為天下兵馬大元帥後出任的這個職務,李從厚進京後沒動過他,還讓他任這個重要的職位。但是讓李從厚想不到的是,康義誠打死都不願意帶兵出征,他反複推說有病,無法行軍打仗。李從厚沒辦法,隻好改派護國軍節度使安彥威為西麵行營都監,讓他率五鎮節度使共討鳳翔。
康義誠其實是個滑頭。他似乎已經感覺出李從厚不會是李從珂的對手,所以不願白白送死。同時,隻有呆在京城,手裏掌控了兵權,到時候才能根據戰爭情況決定動向。有了兵權就有籌碼,到哪裏都不會受人欺負。
李從珂雖然能戰,但兵力不足,再加上其他節度使都沒有立即響應他,所以安彥威很快就打到鳳翔城下,把李從珂逼入絕境。
李從珂看到敗象明顯,心裏懊惱,坐在那裏,低垂著頭直歎氣。已經做了掌書記的姚洪這時候上前對李從珂說:“大王,不要太憂傷,事情沒有到進退無路的地步,還有可為!”
李從珂說:“我軍被安彥威軍團團圍困,城裏糧草將盡,外麵各藩鎮又無援兵來救,我們還有什麼辦法呢?”
姚洪說:“大王,外麵安彥威雖圍困得緊,但是他們仍然有破綻。根據屬下平時的了解及這幾日的觀察,屬下感覺,士兵們並不是真心要為朝廷打仗。如果大王能向他們許以豐厚的回報,他們說不定便會策反的!”
姚洪的話讓李從珂眼睛一亮,這確是一條妙計。於是第二天,他來到西城,謔一聲跳上城頭,一把扯開胸口的衣服,露出滿身的傷疤,對城下的士兵大聲喊道:“弟兄們,請你們暫停手中的武器,聽本王說幾句。本王自幼隨先帝征戰,金創滿身,才打下今天的江山。卻是奸臣當道,蠱惑皇上,才致使今日之戰爭,讓兄弟們在沙場上流血身死!本王有什麼罪過?兄弟們有什麼罪過?為什麼要讓咱們來承受這殺身之禍?”
說完,大聲痛哭起來,哭得肝腸寸斷,所有的人都忘了手中的武器,為之動容。這時候,李從珂又說道:“本王恨死了那些當道的奸臣,本王真想和兄弟們一同殺進京去,驅除奸孽,撥開烏雲,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如果各位兄弟願意和本王一起行此正義之舉,而不是相互內耗殘殺,本王一定不會忘記大家的!”
這時候,城下的羽林指揮使楊思權見狀振臂大呼道:“潞王說得有理,咱們不能再做無謂的犧牲了,願意跟隨潞王共襄大業的都跟我來,成功後,咱們同享富貴!”
於是,城外的士兵紛紛倒戈,興高采烈地隨楊思權進城去了。
進城後,楊思權對李從珂說:“大王,末將今日跟定了您,大事成功以後,希望大王能把一個軍鎮賞賜末將,讓末將也做個節度使!對,節度使,而不是指揮使,或者團練使之類!”
李從珂興奮地點點頭:“當然了,也請將軍告訴弟兄們,隻要能夠大業成功,每人賞賜錢一百緡!”
楊思權最關心的還是他個人的利益。他拿了一張白紙出來,遞到李從珂麵前,李從珂想也沒想,提筆就寫了“邠寧節度使”五個大字。
李從珂大肆賞賜歸順將士的消息很快就傳到城下。所有的人都興奮地說:“兄弟們,潞王那裏給了咱們大價錢呢,咱們都投奔潞王去吧!”
朝廷的軍隊都像潮水一樣往城裏湧。安彥威節製不到大家,最後隻得帶著幾個親信灰溜溜地逃回去了。
李從珂把鳳翔所有的東西都拿出來,賞賜了大家。將士們歡天喜地隨著李從珂往京城奔去。凡走過的地方,所有官員和軍隊都紛紛倒戈,加入到李從珂的隊伍中,甚至連安彥威也投降了過去。士兵們的這一行為,簡直不像在討逆,打仗,倒像是趕過來跟隨李從珂進京,一同參加一場盛大的狂歡會。
應順元年(934年)四月,李從珂以勢如破竹之勢,迅速打到陝州。並發布文告,安撫百姓,表明自己這次進京就是為了清君側,隻找朱弘昭和馮贇算賬,其他一概不予追究,而且凡是歸附過來的,將重重有賞!
李從珂的言行對李從厚朝堂的官員無疑是一個巨大的誘惑,所有被李從厚派出去阻擊李從珂的軍隊都先後投降了,連康義誠也二話沒說,帶著軍隊直奔李從珂而去。
李從厚已經沒有軍隊可派了,他隻得把朱弘昭找來商量對策。卻是這個權臣自己先怕了,以為皇帝要找他算賬,左思右想,天下之大,實在沒有一個可以去的地方,於是跳井自殺了。同時,京城禁軍馬軍指揮使安重進也派兵捕殺了馮贇,提著他的腦袋去獻給了李從珂。
當馮道拿著關於自請降官以及處置高德亮的奏議上朝去時,不但朝中一個大臣也沒有,連皇上李從厚也出城往鄴都逃去了,馮道這個奏折根本就找不到人投遞。
趙鳳說:“算了吧,相公,現在天下亂成這樣,君不君,臣不臣,綱常法紀什麼都淪落於地。每個人都想著要保全自己的性命和利益,誰也不會在乎這件事,誰也不會責怪咱們,治咱們的罪,相公又何必要如此認真呢?既然並沒有造成大的損失,就先這樣含糊過去,反正也不會有人知道,等天下太平了,新皇帝確定了再說吧!”
“怎麼能叫沒人知道呢?”馮道痛苦而嚴肅地說,“你我不是都知道了嗎?除了你我外,還有天知,地知,先帝在天之靈看著呢,我們怎能夠說含糊過去就含糊過去呢?既然皇上出奔了,這件事我們也不能拖著,為安定人心,把高德亮拉到帝陵前砍了,以儆效尤,避免以後再次出現這樣的事情!”
這以後,又不斷有人來勸諫馮道饒恕高德亮,馮道都不鬆口。
高德亮被五花大綁著,拉到帝陵前處斬。高德亮不服,大叫著要見馮道。馮道讓軍士把高德亮拉過來。高德亮一見馮道就嘶聲哭喊道:“相公,我知道錯了,求求您饒過我吧!以後再也不敢了!”
馮道沉痛地說:“高德亮,你是錯了!在我的記憶裏,你原本是個多麼淳樸的人,為什麼利益熏心,見錢眼開,幹出這等傷天害理的事情來?是誰把你引向了不歸路?現在你知道錯了,但是太晚了,國法不容啊!”
高德亮繼續哀求道:“相公啊,現在皇帝都逃跑了,還有什麼國法?你就饒過我吧。我家裏還有瞎眼的老娘,還有妻子兒女。我找兩個錢,也就是為了讓他們的日子過得好一點。我要是死了,誰來養活他們啊?”
馮道強忍住眼淚,柔聲地說:“你放心,你的老娘就是我的老娘,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隻要我有一口飯吃,他們就不會餓肚子!”
高德亮怔了半天,突然大聲叫道:“馮道,你就這麼殘忍,一定要把我處死嗎?我是整了點錢,可是這算什麼?當今天下,哪個沒有整錢?要不是為了錢,莊宗那些威震天下的大軍能夠迅速離開他,最後被一個宦官殺死?要不是為了錢,當今聖上能夠成為孤家寡人,出奔鄴都?全社會都是這樣,你高潔什麼?你高潔也就算了,為什麼要拉我來墊背?你這樣做,無非就是為了博取一個好名聲,好繼續在朝廷當你的宰相而已!你以為你正直,道德高尚嗎?狗屁,你就是個不忠不義之徒!你要是忠,你就不會先背叛劉守光,又背叛李存勖,接著又背叛李亶!你要是義,就不會看著一手把你提拔起來的張承業死,把我這個和你打了二十多年交到的好朋友砍死!你既然不忠不義,你又有什麼權利殺我?”
馮道瞪著高德亮,紫脹著臉,一時不知如何是好。他張開口,可半天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站起來,指著高德亮,可是忽然又腰一軟,一跤跌倒在地上了。
趙鳳趕緊過去,把他扶起來,安放在椅子上。同時對著高德亮大喝道:“高德亮,你真是喪盡天良,枉自宰相對你一片深情,居然說出這樣的話!來人啦,把高德亮拉出去砍了!”
高德亮對著馮道輕蔑地笑了笑,昂首往刑場走去。留下馮道癱軟在椅子上,不住地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