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受命輔幼帝卻違命 為安頻退縮反難安(2 / 3)

景延廣一句一個“老相公”讓馮道更加生氣,他顯然在嘲笑馮道,認定馮道隻是一個老朽之身!馮道想大聲反駁,但疼痛讓他就是開不了口。同時,持續的疼痛不禁讓他心中一陣猶豫,而這一猶豫,另外一些念頭又紛紛湧進了他的腦海中。

在石敬瑭彌留之際,就隻有他和景延廣兩人在身邊,他不可能尋求別人的支持,隻能是他和景延廣兩人爭論。但是,這樣的爭論,就算他說的是真相,而景延廣是陰謀,拿到朝堂上讓別人評判,顯得最假的就是他。把一個小孩子扶起來,他去當顧命大臣,那他不是很明顯想當權臣嗎?說這是石敬瑭的意見,誰肯信啊?就算他費勁千辛萬苦,終於戰勝了景延廣,把石重睿扶上帝位,接下來該怎麼做呢?他要想發聲,體現他的意誌,必須要把那些反對者打壓下去,打壓不下去,就是新的動蕩。而要打壓下去,就得流血,甚至血流成河!這樣一來,自己不就成為了自己以前最厭惡的那種權臣了嗎?何況他能打壓下去嗎?他腫痛的膝蓋允許他站得直直的,用堅強的意誌發動這一場政變嗎?這個時代,要想發動政變,都要有強大的軍隊支持,誰會支持他呢?就算最終政變成功,天下是否就太平了呢?是否就確保被打壓下去的人不懷恨在心,伺機報複呢?如果到了那一步,冤冤相報何時了,什麼時候才能給天下蒼生真正帶來安寧呢?

如果自己沒有強壯的身體和強力的意誌來做這件事情,把石重貴扶上帝位,未嚐不是一種最好的選擇。石重貴雖然並不是一個賢明睿智的人,但他至少是一個成年人。讓一個成年人來當皇帝,至少比讓一個小孩子來當皇帝靠譜一些啊!到時候隻要能善加引導,和平局麵多多少少可以維護和延續啊!

馮道歎了口氣,退縮了。

他擦了擦滿頭的冷汗,滿臉蒼白地笑笑說:“景將軍說得好,今天幸虧是有你提醒,否則,老夫可能就要犯一個大錯誤了!既然陛下生前已經多次暗示讓齊王來繼承皇位,那咱們還等什麼,趕緊去晉陽迎齊王入宮繼領大位吧!”

景延廣原本做好了要和馮道進行一番艱苦的唇槍舌戰準備的,沒想到馮道居然這麼爽快就答應了。景延廣不禁又驚又喜,激動地說:“下官就等相公這句話!相公既然也這麼認為,那咱們便可立即曉諭百官,傳達陛下的遺願,立刻迎齊王進京!”

馮道說:“景將軍,老夫覺得,為了避免節外生枝,幹脆就不要提七王子的事情,直接說陛下生前已屬意齊王就可以了。而實際情況也正是這樣,陛下對老夫的囑托,那是個人行為,與國家大統是沒什麼關係的。”

景延廣撫掌大笑道:“正是如此,相公考慮周詳!”

由於石敬瑭去世的時候,隻有馮道和景延廣兩個大臣在場,因此大家都深信不疑,順利地迎接石重貴進宮,做了皇帝。石重貴繼位後,仍然沿用天福的年號,並晉升景延廣為樞密使。

石重貴登位後,便遇上了一個如何向契丹稟報的問題。

景延廣奏道:“陛下,依臣看來,陛下隻需寫一封信,派使者通知契丹一聲就是,不用上表了。”

石重貴有些不明白,問道:“為什麼?以前不都是上表嗎?”

景延廣說:“以前是以前,先帝是契丹皇帝立的,對契丹皇帝稱臣稱兒,上表是自然的。如今陛下是咱們中原人自己擁戴的,就不存在稱臣的問題了,按照輩分,陛下對契丹皇帝最多稱孫就可以了。這樣,咱大晉和契丹就是國與國的交流,為什麼還要用表呢?”

這下大家都明白了,景延廣這是要對契丹強硬了。很多人都很興奮,紛紛附和景延廣。

但另一個樞密使李崧卻提出了不同意見,他說:“陛下,這樣一來,不是會激怒契丹嗎?為了國家的穩定和安寧,咱們還是應該一如既往恪守臣禮,不要節外生枝。”

景延廣怒道:“李大人,你這是做奴才做習慣了嗎?咱們一直在契丹人麵前低眉順眼,屈辱地生活,你難道不感覺羞愧嗎?現在陛下正大位,天下共賀,正可利用這個機會拋掉久久地披在咱們身上的那件屈辱的外衣,你為什麼反而不願意呢?”

景延廣的話讓大家聽起來非常解氣,朝中大臣都快活地爭著發言。

“是啊,契丹是國,大晉也是國,大晉為什麼要臣服於契丹,這本來就是一件滑稽可笑的荒唐事嘛!”

“景大人說得對!不隻是稱臣,燕雲十六州也割給契丹了。生活在那裏的老百姓天天盼望著能夠回到祖國的懷抱。咱們正可趁機把這一大片土地收回來!”

“對,對,咱們受契丹人的氣已經受夠了,咱們是得揚眉吐氣一回了!”

李崧嘟囔道:“話說起來輕鬆,咱們打得贏契丹嗎?”

景延廣正色道:“打不贏就不打嗎?咱們難道連這點骨氣也沒有嗎?”

李崧不再開腔了。

馮道心裏也有點熱血沸騰。抗擊契丹,收複失地,不做別國奴才,那也是他迫切希望解決的問題啊!

但是聽到李崧提出反對意見時,他一下就冷靜了。李崧說得不錯,現在的中原,根本就不是契丹的對手。且別說在軍隊數量和戰鬥力上不敢和契丹比,就是在後勤保障上也跟不上。這幾年中原連年災荒,百姓都在饑餓中掙紮,要籌備那麼龐大的軍費開支,談何容易!更何況節度使們各自為政,不受節製,單憑朝廷能調動的那一部分軍隊和契丹打,簡直就是以卵擊石。

於是馮道說道:“陛下,老臣認為,和契丹一戰是在所難免的。契丹人太霸道了,對咱們的欺負太深了!不願妥協,希望挺直腰杆說硬氣話,這是絕大多數中原百姓的心聲。但是,既然咱們要打,就要爭取打贏。要想打贏,咱們還得做很多準備。一是軍事上的準備。咱們得訓練士卒,增強和契丹人作戰的本領,研究契丹人的戰略戰術。二是軍需上的準備。這不是一個小戰,是國與國的比拚。有可能戰爭是持久戰,短時間內不會結束。這樣,軍需準備尤顯重要。要做這些準備,咱們就得有時間。老臣認為,在這個節骨眼上,在一切準備工作還毫無頭緒的情況下,貿然地開罪契丹是不妥的。所以,老臣也認為,在對契丹的方式上,還是暫時維持原狀的好……”

景延廣說:“老相公,契丹有那麼可怕嗎?契丹再厲害,他也是邪,咱們中原是正。自古邪不壓正,咱中原漢人還沒有怕過胡人的時候。老相公不會年紀大了膽子就變小了吧?”

景延廣自從被石重貴破格提升,出任樞密使以來,他的權勢越來越大,連對馮道這樣老資格的大臣也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又是那種帶著嘲笑和輕視的口氣,一口一個“老相公”,毫無顧忌。而他的意見又深得大家心意,很多人更是一連迭聲地叫好,所以他的底氣更足。

馮道說:“老夫是老,但這件事與膽大膽小沒有關係。如果沒有充分的準備,再多的豪言壯語也是一句空話!”

李小喜插話道:“馮大人說的那些準備,尤其是軍需上的準備,李某作為三司使,心裏很明白。說大不大,說小不小,關鍵看咱們是不是會下決心準備。隻要下決心,什麼問題都可以解決。而馮大人反複表明契丹不可打,想必不會是因為耶律德光曾經封你為太傅吧?”

馮道恨死了李小喜。這個人真是見風使舵,在石敬瑭的時候,馮道受寵,他便極力巴結馮道。即便馮道不時在石敬瑭麵前打擊他,他也照樣隨時隨地對馮道充滿笑臉。可是石重貴上台,景延廣獲得信任,他馬上就把巴結的對象轉向了景延廣。

馮道冷笑道:“李大人說笑話了,老夫要是貪圖耶律德光的封官,為什麼還要千方百計回來呢?難不成李大人沒有得到耶律德光的封官,懷恨在心,才把個人恩怨置於國家利益之上吧?”

李小喜毫不示弱,叫道:“馮大人千方百計了嗎?怎麼耶律德光已經宣布放你回國了,你還賴在契丹長達一個多月的時間不走呢?”

石重貴見兩個人吵起來了,不耐煩地嚷道:“好了好了,別吵了!朕讚同景樞密的意見,咱們不能再軟了,契丹那兒,去一封信就是了,不用上表,不再稱臣。契丹如果要打,打就是了,咱們不用怕他。至於馮相公說的準備的事情,下來大家分頭做就是了,也用不著花那麼長時間吧!”

石重貴的信果然讓耶律德光大為生氣,他知道,不給中原來一點硬的,中原就要翻天了。不過,他決定一步一步走,先派個使者去晉國責備石重貴,看他的反應。

這個叫喬鬆的使者其實是個漢人,隨趙德鈞、趙延壽一起投降到契丹去的,現在擔任契丹的回圖使。回圖使也就是貿易官,負責契丹和後晉之間的貿易往來。那時候,由於後晉對契丹稱臣,因此兩國之間的經濟交往是很多的,也不受限製。契丹的馬匹、毛皮等貨物被大量販運到後晉,同時後晉的糧食、藥材、布帛等商品又被交換到契丹。

作為回圖使,喬鬆是不願意契丹與晉兩國交惡的。一旦交惡,就可能影響到經濟貿易。所以耶律德光讓他來做這個使者,他是抱著極力把兩國的關係修複好這個目的來的。

耶律德光的信充滿指責和憤怒,當喬鬆把信給石重貴看後,他語氣和軟地說道:“陛下,契丹和晉國一直以來和睦交好,源於陛下父皇始終恪守臣禮和子禮,遵守當初對我天朝的承諾,及時交納供奉,同時我天朝對貴國極力庇護,才有了今天的良好局麵。如果陛下不遵臣禮,不守承諾,肆意挑釁,惹得我天朝皇帝動怒,恐怕兩國不會再有安寧和平了!”

石重貴沒開腔,景延廣搶先答道:“貴使說得不錯,奉臣禮和子禮,確是先皇的承諾。當初先皇為北朝皇帝所立,奉此禮節是當然的。但當今陛下為我南朝軍民所立,非北朝皇帝所立,所謂臣禮,那自然不存在了。當今陛下最多按輩份奉孫禮,那已經是非常客氣的了,貴使怎能說我們在挑釁呢?”

喬鬆說:“整個晉國都是我天朝陛下賞賜的,你們不通報就擅立皇帝,已經是不守規矩了,還說什麼你們軍民所立。你們軍民有權立皇帝嗎?”

景延廣說:“大晉是中原百姓的國家,我們世世代代生活在這裏,在契丹建國之前我們就一直在這裏,怎麼能說是你們皇帝賞賜,你這話簡直太好笑了吧?”

喬鬆見景延廣態度如此強硬,也生氣了,大聲說:“景大人,你如此說話,就沒想到過後果嗎?如果惹得我天朝震怒,天皇舉兵南下,你負得起這個責任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