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延廣也毛了,冷笑道:“喬鬆,你左一句天朝,右一句天朝,你忘了你的祖宗是哪裏人嗎?你的脈管裏流的是什麼血嗎?你跟著趙延壽到了契丹,就變得像一條狗,對你的主子搖尾乞憐,對我朝君臣呲牙狂吠,你也不臉紅嗎?”
喬鬆惱羞成怒,叫道:“景延廣,你敢侮辱本使?本使代表天朝皇帝,你侮辱本使就是侮辱天朝皇帝,你不怕掉腦袋嗎?”
景延廣低吼道:“我現在就把你腦袋擰下來!”
然後轉身對石重貴說:“陛下,喬鬆這種民族敗類太可恨了,幹脆一刀把他砍了,看誰還敢做漢奸!”
石重貴一向對景延廣言聽計從,正要發令,馮道趕緊上前奏道:“陛下,喬鬆雖然言語不敬,又隨趙延壽叛逃,但他畢竟是北朝使者。兩國交兵,不殺來使。何況契丹和晉國還是和睦友好的。因此老臣以為,喬鬆是不能殺的。”
石重貴本是個沒什麼主見的人,聽馮道這麼一說,又覺得馮道說得有道理,於是又決定不殺喬鬆,隻把他關起來。
喬鬆沒被當場處決,景延廣心裏不免耿耿於懷。李小喜看到這種情況,他感到巴結景延廣的機會又來了,於是他上前對石重貴奏道:“陛下,喬鬆雖然免殺,但也絕不能輕易饒了他,尤其他是契丹的回圖使!這些年,臣當三司使,對契丹商人在中原進行買賣活動情況很了解,也對這些契丹奸商對我朝的盤剝和壓榨深惡痛絕。他們往往憑借他們是契丹人欺行霸市,倒買倒賣,中原百姓敢怒而不敢言。同時,他們的大量湧入,破壞了中原的生產秩序,讓中原百姓都不安分守己種莊稼,而隻寄望於投機倒把。結果糧食減產,田地大量荒蕪,國家的稅收每年收起來都很困難。所以臣有個建議,為避免這些契丹奸商繼續禍亂中原,請陛下下一道命令,把契丹商人全部殺掉,財物沒收。看還有沒有奸商敢來中原作亂!”
李小喜一開口,馮道立刻就明白他為什麼要在這時候說這個話。這些年來,李小喜的收稅越來越成問題,原先他剛做三司使的時候能獲得的豐碩成果,早已是多年不見。造成這種困境的根本原因,就在於李小喜竭澤而漁的收稅方式以及他和他隊伍的貪腐行為。以前有石敬瑭罩著李小喜,即便有人看出來,也拿李小喜沒辦法。現在換皇帝了,彈劾李小喜的肯定就會多起來。李小喜正是明白這一點,他才會極力巴結權臣,並為自己的錯誤政策開脫。
他這時候把契丹商人的問題提出來,正是他開脫罪責的一個行動。讓皇帝覺得,造成的稅收遲滯的原因不是別的,全因契丹商人的禍亂。同時,他還可以獲得景延廣的支持,以及那些具有“民族氣節”的大臣的認可。他這一招,可以說是一石三鳥!
果然,他一說完,便有很多大臣附和他的意見。
殺光契丹商人,沒收他們的全部財物,這種“勝利”的感覺比打敗契丹,收複燕雲十六州還爽,還直接!
沒有人發現,李小喜這是在轉移視線,嫁接思維。沒有人發現,李小喜掩蓋自己罪責的行動,造成的是更大的危害,他為了個人利益,用一個更大的危害遮掩既有的危害,從而使國家和百姓陷入萬劫不複之中。
馮道發現了。
他可不能就這麼讓李小喜蒙混過關,混淆視聽,他一定得揭發他!他上前奏道:“陛下,契丹商人來中原做生意,互通有無,這是一件雙贏互利的事情,怎麼能說是對中原生產的破壞呢?不讓契丹商人來中原做生意,傷害的不僅僅是契丹,還有咱們中原!當然,契丹商人中肯定有不少仗勢欺人的人,但老臣認為,個別問題應該個別解決,不能一棍子全掃光。倘若把所有的契丹商人殺光,這無疑就是對契丹宣戰。請問,咱們做好了和契丹作戰的準備嗎?另一個問題,目前稅收困難,其實有更深沉的原因,咱們應該具體地進行調查分析,怎麼能歸結為契丹商人作亂呢?”
“還要做什麼準備?”李小喜趕緊接話,但是他接的是馮道的第一句話,仍然在故意繞開話題,“軍需物質本官保證到位就是了。調兵遣將有景大人在那兒指揮,馮大人難道還會懷疑景大人的能力嗎?”
景延廣這一段時間正是權威爆棚的時候,李小喜一點火,他馬上就炸了:“懷疑景某?嗬嗬,老相公大可不用擔心,咱們大晉的軍隊都是有血性的,對契丹人是充滿仇恨的,絕對不會發生給契丹人做官呀向他們求食呀這樣一些可恥的事情。就算景某無能,隻需一聲令下,他們自當奮勇殺敵,絕不退縮!”
李小喜接著說:“是呀,這件事咱們還得快,要是遲了,等到有人給契丹人通風報信,讓他們做好準備再打,可就被動了!”
景延廣和李小喜的話都在含沙射影地諷刺馮道,同時又具有很大的煽動性,一下就點燃了很多大臣的情緒,他們紛紛議論,情緒激昂,一個個都變成了憤怒的青年。
“對,咱們得主動出兵,打契丹人一個措手不及,先聲奪人!”
“動員燕雲十六州的漢人一起揭竿而起,裏應外合,一下就能把失去的土地重新奪回來!”
……
“你們的意思是,”馮道已經顧不上說李小喜的問題,他聲音顫抖著連聲問,“現在就打?主動出兵?一場戰爭就這麼發動了?”
“對呀,主動出兵!”
“這口屈辱之氣,咱們已經憋得太久了,唯有立刻出兵,才能暢快淋漓地釋放!”
馮道正想反駁,但在這關鍵時刻,膝蓋又劇烈地痛起來。馮道隻得閉上嘴,咬緊牙關,拚力撐持住。他知道,這一刻,他就算一句話也不說,也絕不能倒下去!要是倒下去了,景延廣等人想幹什麼都無所顧忌了!
“請大家冷靜一下!”姚洪看見馮道難受的樣子,忙站起來聲援他道,“請大家仔細想想剛才馮相公的話,咱們和契丹之間,已經到了發動戰爭的時候嗎?如果咱們不稱臣,而又不引起戰爭,不是更好嗎?飯得一口一口吃,吃多了吃快了會咽住的。什麼通風報信,這完全是子虛烏有的話!要反抗契丹,難道能不讓他們知道嗎?”
李崧也說:“本官始終堅持繼續維持先皇時的原狀,求得和平。但既然大家認為不再稱臣,本官也沒意見。但是本官也同意馮相公的意見,一步一步來。咱們先不稱臣,試探一下契丹,再作下一步的打算!”
朝中大臣在議論爭辯的時候,漸漸地把石重貴給忘記了。石重貴看看這一邊,又看看那一邊,最後終於忍不住開腔道:“大家不要再吵了,聽朕說兩句。仗還是不要由咱們來先打,馮相公說得對,咱們先試探他們一下,看看他們什麼反應再說。請大家遇事冷靜,不要動不動就吵成一團,堂堂朝中大員,成何體統?”
其實大家並沒有吵,石重貴這是在發泄自己被冷落的不快。
馮道的那一陣疼痛終於過去了,他長舒一口氣,悄悄地伸手擦了擦額頭上的冷汗,繼續說道:“陛下,既然這樣,咱們就該放喬鬆回去給耶律德光報信,表明咱們的態度。而殺契丹商人的事情,恐怕暫時不做為宜!至於稅收問題……”
李小喜見馮道始終不放過自己,激烈地大叫起來:“喬鬆要放,契丹奸商也要殺!否則,契丹奸商會繼續殘害中原百姓。同時他們還可能給耶律德光當間諜,對我們不利!”
景延廣支持李小喜道:“李大人說得有理,留下契丹奸商,中原將永無寧日。殺掉他們,是給契丹一個教訓!”
石重貴這一刻又反過來讚同道:“兩位愛卿說得好,就把那些契丹奸商全部殺掉,財物全部沒收,給他們一點教訓,看他們將來還敢不敢來中原搗亂!”
這個石重貴,真是沒有根性,又喜當和事佬。表麵看來,他對馮道和李小喜、景延廣的意見各同意一半,但實際上,如果殺掉契丹商人,這和主動挑起戰爭又有什麼區別!
今天這樣的局麵,實際上在他馮道認同景延廣陰謀的時候,就應該預料到了的。這也算是他自作自受,自挖陷阱吧!
他的膝蓋再一次疼痛起來,而這一次的疼痛,就像是一直衝著腦袋去的一樣,馮道再也沒能停住,一屁股跌倒在朝堂之上。
朝堂上一陣騷亂,大家都轉過頭來看他。
景延廣似笑非笑地說:“老相公,本官早就說過了,你太為朝廷的事操勞了,該休息休息了!看你,都累到在朝堂之上了……”
李小喜也嘻嘻笑著說:“是呀,馮大人,既然有病,就該在家裏先治好病再來上朝吧。朝廷上有聖明的皇上,有各位賢能的大臣,馮大人有什麼不放心的呢?”
馮道氣得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他想努力站起來,卻怎麼也辦不到。沒辦法,最後他隻能在姚洪以及一幫侍衛的攙扶下,離開朝堂回家裏。
馮道、姚洪一離開,再也沒什麼反對意見了,捕殺契丹商人的事就在全國快刀斬亂麻般的實施起來。
隨即,喬鬆被放了出來。景延廣對他說:“喬鬆,今天放你出來,不是想饒了你,是要放你回去給你主子送信的!像你這樣的民族敗類,殺一千次都不為過。如果下次你敢再回來,你的腦袋可就拿不回去了!”
李小喜接著說:“尤其是你作為回圖使,擾亂中原的經濟秩序,犯下了滔天罪行!現在,咱們已經把所有到中原來搶劫的契丹奸商全部處決,財物全部充公,這就是給你們一點教訓!”
喬鬆嚇得臉色煞白,身體連晃了幾下。
景延廣接著說:“放你回去,是想讓你把咱大晉的意見帶回去,這也是再次申明:咱大晉當今皇上是咱們立的,與你家主子沒什麼關係,所以不會稱臣。如果你家主子有意見,請他保留。如果他想動粗,咱們也不怕,咱們這裏準備好了十萬口橫磨大劍,正等著他呢!到時候自取其辱,貽笑天下,後悔就來不及了!”
喬鬆的臉白中又轉青,他咬了咬牙,冷笑著說:“景樞密,小人這一段的腦子不太好使,您說得太多,小人怕記不住。要不您寫在字上,小人帶回去交給北朝皇帝如何?”
景延廣也冷笑道:“你以為我怕嗎?拿筆來!”
真就那他剛說的原話寫在紙上,交給喬鬆,打發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