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鬆回去,一邊把景延廣的信交給耶律德光,一邊痛哭流涕控訴了自己所遭到的非人待遇,以及所有契丹商人在中原被殺害,貨物被搶的慘狀。耶律德光暴跳如雷,惡狠狠地對鎮守幽州的節度使趙延壽說:“朕給你五萬大軍,封你為先鋒,你馬上去南朝,把石重貴、景延廣給朕揪回來,朕要剝他們的皮,抽他們的筋!以後,南朝的皇帝,朕就讓你來做!”
趙延壽和趙德鈞被耶律德光抓到契丹後,趙德鈞不久就死了,耶律德光用以華製華的策略,讓趙延壽鎮守幽州。趙延壽聽耶律德光這麼一說,高興得不得了。他早就想做皇帝了,他的老子在和石敬瑭爭兒皇帝的時候沒有爭得贏,冤死了,他心裏的那口氣一直憋著。現在耶律德光許他皇帝之位,讓他帶兵複仇,這對於他來說,真是天大的喜事!他可不管自己是不是漢人,這場戰爭是不是在殺自己的同胞,毫不遲疑就帶兵出發了。
後晉天福八年(943年)十二月,趙延壽先鋒軍出發不久,耶律德光也率領十萬主力軍,浩浩蕩蕩殺奔中原而來。
由於燕雲十六州已經割讓給了契丹,那些曾經在抵禦契丹入侵時發揮過重要作用的軍事要塞都全部落入契丹人的手裏,因此契丹這次入侵,推進速度非常快,不到一個月時間,就已經殺到了河北的相州。
相州是後晉抵禦契丹的一個重要的軍事重鎮,城裏儲藏著大量的軍隊和軍需物質,但由於地勢不夠險要,加上城裏官兵準備不足,耶律德光隻用四天時間就把相州拿下來了,軍隊投降,大量的糧草和武器落入契丹人的手裏。
接著,契丹軍隊長驅直入,於天福九年(944年)正月抵達鄴都城下。
當這個消息傳到開封時,石重貴大驚失色,他沒有料到契丹人的戰鬥力如此之強,而晉國的守軍又如此不堪一擊,眨眼功夫,整個河北就被占了一半。如果河北全部失陷,契丹渡過黃河來,那晉國就沒希望了。
石重貴不得不禦駕親征,率領全國的所有部隊,督促各軍鎮節度使,全員上陣,抵禦契丹。
這一場戰爭,耶律德光雖然不久就把河北全境給占去了,但是有兩個地方他始終打不過去。一是河東,一是河南。河東有劉知遠鎮守,劉知遠當時雖然已經不太受朝廷節製,但是他對自己的地盤仍然是悉心保護的,所以打仗非常英勇,在忻州擊敗入侵的契丹王耶律安端部,斬首三千人。耶律安端不得不帶領殘部逃回河北。耶律德光沒能打到黃河以南來,主要原因是有皇帝禦駕親征,以及黃河天險作為屏障。而耶律德光這次南下也沒作渡河準備,沒有戰船,不習水戰,因此衝了幾次都被打退了。
耶律德光在河東河南幾次進軍受阻後,他知道是自己準備不足,於天福九年(944年)三月,又率領軍折回去了。
走的時候,他縱容契丹軍對河北進行了一次地毯式的收刮和搶劫,給河北的百姓造成了巨大的災難。契丹走後,整個河北地麵上像是被火燒水洗過一樣,四處的房屋都在燃燒,莊稼地被馬蹄踩成了荒漠,老百姓成片成片地死在曠野……
受災的不隻是河北,整個晉國都跟著受災。本來這幾年裏,國內就遇到了連續的災害,旱災過了洪災,洪災過來蝗災,東起東海,西到隴坻,南逾江、湖,北抵幽、薊,這場災害持續時間之久,受災麵積之大,實屬曆史罕見。而以李小喜為首的官員又不斷地對百姓橫征暴斂,毫不伶惜。百姓無以為生,四處流散,因饑凍死者不計其數。
這也是馮道等人認為此時不適宜挑釁契丹,不適宜和契丹人開戰的一個重要原因。
戰爭開打以來,為了籌集軍需物質,李小喜向石重貴建議,請他往全國派出三十六個特使,每人給他們一把尚方寶劍,讓他們率領大批官吏士卒,持劍奔赴四方,敦促各地征收。哪個州縣收不起來,就摘掉那州縣官員的帽子,砍下他們的頭。哪裏的百姓不上交,就對他們進行嚴刑拷打,直到榨幹最後一滴血。
而李小喜在這場壓榨收刮運動中,還不斷收受賄賂,中飽私囊。為了討好權臣景延廣,朝廷向西京洛陽攤派的任務是二十萬緡錢,但是李小喜愣是想方設法收刮了三十七萬緡,多出的十七萬緡,他就送給了景延廣。景延廣得到這些賄賂後非常高興,就不斷在石重貴麵前說好話,希望石重貴能夠把李小喜升為宰相。
不過,耶律德光退回去後,國內慘象讓很多大臣非常焦心。他們覺得這慘象全是戰爭造成的,因此對主戰的景延廣非常不滿。更有一些人,覺得正好利用戰爭失利的機會,把實際掌控朝政的權臣景延廣搞下來,自己上位。還在地方上任節度使的桑維翰就是其中一個。他不斷上書石重貴,陳說與契丹開戰的危害,主張與契丹講和。同時,讓幾個和他友善的大臣向石重貴上奏本,說當今局勢,唯有桑維翰出來主持朝政,才能挽救國內的頹勢!
石重貴便封景延廣為侍中,貶他去西京洛陽。又把桑維翰召進京來,拜為中書令、樞密使,封魏國公。
景延廣失勢,李小喜升宰相的事情隻得不了了之,十七萬緡錢的賄賂打了水漂。
這一天,姚洪對馮道說:“先生,景延廣倒台了,如今正好利用這個機會,把李小喜一並搬下台,免得他禍害百姓!先生要是不好出麵,就由學生向皇帝上參本吧?”
馮道想了想說:“姚洪,這時候彈劾李小喜,反而不是很恰當啊!”
“為什麼?”姚洪不解。
“現在桑維翰上台主政,他是一定要和契丹議和的。和契丹議和是好事,可以讓百姓少受一些痛苦。但是,老夫擔心這個和恐怕議不成啊!”
姚洪說:“先生是認為這時候契丹一定會獅子大開口!”
“是啊,”馮道說,“憑老夫對耶律德光的了解,這一次中原的失敗,他是不會善罷甘休的。咱們勝而講和,他能不獅子大開口嗎?”
姚洪說:“先生的意思是這仗還會繼續打下去?”
馮道說:“如果耶律德光獅子大開口,你說我朝能答應嗎?所以這時候,倘若把李小喜推倒了,戰爭爆發以後,要能確保糧草錢財的供給,還真找不到第二個人。那時候皇帝肯定又會把李小喜重新啟用。李小喜再上台,他不是又會進行瘋狂的報複嗎?”
姚洪憤然地說:“難道咱們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李小喜收刮民脂民膏,中飽私囊,殘害百姓嗎?”
馮道歎口氣說:“沒辦法,暫時還隻能是這樣。老夫也是沒轍啊,走一步算一步吧,看看還有沒有更大的轉機。現在國家殘破,強鄰如虎,李小喜的問題和這些事情比較,就小得很多了。咱們現在需要把注意力放在這個大問題上。”
接著,他幽幽地說:“風暴就要來了,我已經聞到了風暴強烈的血腥的氣息……”
桑維翰上台後,果然如馮道料想的那樣,立即著手和契丹議和的事情。他奏請石重貴派使者上表耶律德光,檢討自己的過錯,並表示今後將嚴格遵守當時石敬瑭時期的承諾,稱臣稱孫,及時上交供奉。
而耶律德光也同樣如馮道預料的那樣,獅子大開口。他派使者告訴石重貴,要議和可以,但是條件得變:把整個河北割給契丹,同時,每年的供奉還得翻倍上漲!
耶律德光的苛刻要求送到後晉來時,桑維翰有些為難了。議和之策是他定的,本來他想的是,晉國勝利了,反而主動求和,耶律德光一定能知難而退,維持原狀。沒想到耶律德光這麼貪心,不但不同意,還提出了更苛刻的要求。
如今要不答應,那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嗎?要答應,這麼殘酷的條件,連他自己都不敢去想象。他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從維護自己的角度出發,拿著耶律德光的信去見石重貴,並勸他應承下來。
石重貴很猶豫,他也不敢做主,便招來群臣討論。
中書舍人馮玉反對道:“割讓河北?這不是把半個晉國都給了契丹嗎?而且供奉還要翻倍,每年的出產,除了送給契丹,咱們還剩什麼?就是在地皮上刮,把泥土一並刮起來,也不夠給契丹啊。桑大人,你不會是想把整個晉國都送給契丹吧?”
馮玉是石重貴的舅子。石重貴當上皇帝後,娶了他寡居的頗有美色的嬸娘馮夫人為妻。馮玉是馮夫人的弟弟,也跟著上位,做到了中書舍人。但是他胸無點墨,連製誥之類的文書每次都是請另一個中書舍人段鵬代為書寫的。不過,在求官撈財上卻很有一手。景延廣失勢後,他本來想趁機攫取景延廣的位置,奈何桑維翰憑空殺出,破了他的美夢。所以,他一直把桑維翰視為眼中釘,想拚命把他排擠下去。這次見桑維翰議和政策失敗,一時便覺得逮住了機會。
桑維翰怒道:“馮大人說的什麼話?桑某與契丹議和,還不是為了求得咱大晉的和平與安寧。現在契丹答應議和,這就是一種積極的態度。至於條件,咱們還可以和他們商量嘛!”
馮玉大叫道:“你看耶律德光信裏的口氣,契丹使者那個態度,有商量餘地嗎?別商量來商量去,把更多的利益送給了契丹!”
桑維翰說:“那你說怎麼辦?打嗎?咱們打得贏嗎?上次的仗,表麵上答應了,其實明顯是輸了。契丹人一兩個月的時間就把河北全境給占去了,你說咱們是輸還是贏?契丹人之所以沒打過黃河來,是因為他們沒有準備渡河工具,如果下次他們準備了,咱們還是對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