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仕偽朝救天下蒼生 借妖刀殺半生敵人(1 / 3)

耶律德光第二次撤軍回國,處理完國內那些不穩定的隱患後,又開始準備第三次南侵。他決定吸取前兩次失敗的教訓,用點智謀。

這一天,石重貴收到一封契丹使者帶來的信。信是駐紮在幽州的趙延壽送來的。趙延壽在信上說,自己雖然身在異鄉,但身為中原人,內心卻是隨時都在中原的。常常在有月的晚上,對著南方整夜整夜地流淚。而看到中原百姓在契丹的鐵蹄下受盡折磨,心裏又一直在滴血。很想把契丹人趕出幽州,讓老百姓回到南朝。但是無奈自己一個人勢單力薄,怕舉事不成,反連累百姓。他請求道:“如果陛下能派出大軍深入燕雲十六州境內,接應微臣,則微臣和陛下裏應外合,四麵開花,便可一舉收複這一片被契丹搶去的土地,成就不世之功,輝煌之業!”

趙延壽的信在後晉朝堂上掀起軒然大波,讚成的,反對的,大家進行了激烈的爭論,莫衷一是。馮道說:“陛下,馮道曾和趙延壽共事多年,對他再了解不過了。他是個沒有操守廉恥的人,何以說出這種充滿民族氣節的話?再看他的行動,前幾次打仗,他對契丹都非常賣命,這次何以要幫我朝?老臣覺得其中肯定有詐,務必小心,不可輕易出兵!”

石重貴說:“不會吧?趙延壽的信言辭懇切,非動了真情,絕難寫出這樣的句子,怎麼會有詐呢?”

馮玉也說:“是呀,契丹和我朝打了兩仗,先後都失敗了,這肯定已經讓趙延壽明白,依靠契丹已經沒希望了,所以才寫了這樣的信,以免將來咱們收複失地的時候,把他當漢奸論處!”

馮道說:“就算趙延壽所說屬實,咱們暫時也不宜和契丹開戰。咱們才息兵兩年,老百姓還沒有恢複過來。咱們應該繼續休養生息,隻有等到國勢真正強盛以後,才能真正出兵。”

馮玉說:“現在剛有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咱們不抓住,等到機會失去了,還談什麼收複之事呢?馮相公,你可別把契丹看得那麼神秘。上次你也說不能打,但結果怎樣?最後還不是打贏了?我看啊,契丹也就是個外強中幹。以前硬打尚且能贏他,現在加上趙延壽的接應,那打起來不就更加容易了嗎?”

其他一些大臣也跟著幫腔道:“不隻是趙延壽會接應,燕雲十六州的其它各州肯定都會接應。現在差的就是陛下的召喚,隻要陛下振臂一呼,十六州一夕之間都會舉起反旗,驅除契丹,回歸中原。如此,咱們就可建下這不世之功了!

石重貴聽說不世之功,簡直激動得不得了,忙說:“對呀對呀,這份功勞就放在那裏,咱們要不去撿,等時光白白浪費了,不是太可惜了嗎?朕同意開戰。立刻宣杜威進京,朕得給他親自布置任務!”

馮道見辯不過眾人,石重貴也主意已定,忙又說:“陛下,如果真要開戰,這一次的主帥,老臣覺得還是讓郭威來擔任的好!要不,劉知遠也行。劉知遠和郭威身在前線,又能征善戰,對契丹及燕雲十六州的情況也熟悉。讓他們來擔任主帥,更恰當一些。”

石重貴道:“為什麼不能讓杜威擔任主帥?杜威上次和契丹打,不是取勝了嗎?讓他擔任主帥,不是更有經驗嗎?”

馮道不好說杜威無能又膽小,因為杜威是石重貴的姑父,說了石重貴也不會接受,說不定還會遷怒於他。於是他說:“上次杜威擔任主帥,因為他是順國軍節度使,對邊疆很熟悉。而這次他已經離開邊疆,到內地任節度使了,恐怕對契丹的情況不再那麼了解了吧?”

李小喜說:“馮大人,你幾次三番推薦郭威,讓郭威掌兵權,不知道有沒有什麼特別的目的啊?你在幾個朝代都當過宰相,是很明白節度使兵權過重,對朝廷將不利的道理,為什麼還反複增加郭威兵權呢?哦,我似乎明白了,上次建議杜威和郭威交換軍鎮,似乎也是你的主意啊?難道那時候馮大人就打定主意,讓郭威上位當主帥了嗎?馮大人,你做事可真是滴水不漏啊!”

李小喜一說,也激起了馮玉心裏對馮道的討厭。這個人,總有很多反對話,讓他把事情做得很不順,幹脆把他拿掉算了,免得他礙手礙腳的。於是也跟著說道:“馮相公,郭威是你一手提拔起來的吧?郭威有兵權,算不算就是相公你有兵權呢?馮相公難道也不甘寂寞了?”

兩人這話,無疑是說馮道想造反。石重貴一聽,一時怒火中燒,大聲喝道:“馮道,你也是朝中元老了,難道你沒看見景延廣和桑維翰是什麼樣的下場嗎?朕念你年老,不為難你,宰相你就別當了,朕賞你一個軍鎮,你到鄧州去吧!”

馮道又一次被攆出京城,去鄧州做了威勝軍節度使。

這是馮道第二次被攆出京城,到地方上任節度使。

馮道來到鄧州後,和上次他去同州一樣,沒什麼大動作,除了處理一些必要的公務外,就是呆在家裏養腿。他常常躺在椅子上,平放兩條腿,膝蓋上捂幾條厚厚的毛毯,旁邊生一堆火,仰躺著,閉目養神。

有時候,他讓家童給他念《道德經》。《道德經》的第一句是:“道可道,非常道……”家童要避馮道的名諱,因此在念的時候就念成:“不可說可不可說,非常不可說……”馮道聽得莫名其妙,不知道家童在念什麼。最後搞清楚原來是家童在避他的名諱時,不禁笑道:“沒事沒事,你照直念就是了。你要是這麼念的話,這篇文章可沒法讀下去了!再說,‘道’乃天地間大道理,大規律,不是該它來避我馮道的諱,倒是因為我馮道取了一個‘道’名,正該以此為榮啊!”

家童似懂非懂,但是看到馮道不但沒責怪他,還笑容滿麵的樣子,也長舒了一口氣,暢快地重新往下念。

馮道這一次被貶到地方上,心情與上次已經有很大不同。他有種預感,這次和上次一樣,當他再回到京城的時候,一定是又要改朝換代了,而且這樣的時刻,會很快地到來。

這種預感讓他悲哀得心裏充滿冷颼颼的笑意。

他打聽道,石重貴果然讓杜威再次做了三軍統帥,而且在這次行動中,不但根本就沒啟用劉知遠和郭威,還讓張彥澤取代郭威任順國軍節度使,遷郭威遠赴延州任彰武軍節度使。

開運三年(946年)十月,杜威在廣晉府完成部隊集結後,便開始挺進契丹占領區的瀛洲,也就是馮道的老家。

這個消息讓馮道的心中喜憂參半。喜的是老家的父老鄉親已經受夠了契丹人的搶奪和欺淩,如果能夠一舉收複,讓瀛洲回到祖國的懷抱,那自然是一件大好的喜事!憂的是,按照杜威那種膽小如鼠的性格,他能不能繼續往前挺進,能不能保住被收複的瀛洲,都是一個未知數。如果瀛洲再次落入契丹人的手裏,契丹人不是又將進行瘋狂的報複嗎?老家的百姓不是又會陷入更深的苦難嗎?

馮道的擔憂立馬變成了現實。傳回來的消息稱,幽州的趙延壽果然是假投降,他不但沒有接應晉軍,反而立刻率契丹先鋒軍向晉軍殺奔而來。而耶律德光也隨即帶領主力軍南下,對晉軍實現包抄。

杜威聽到這個消息,嚇破了膽,趕緊往後撤。丟掉剛光複的瀛洲,退出契丹邊境,到恒州與張彥澤彙合。

本來這時候杜威的實力是非常強大的,他得到了石重貴派給他的全部禁軍,以及各節度使帶來的牙兵,現在又和張彥澤彙合,人數也在十多萬人以上,隻要戰術運用得當,就算上了趙延壽的當,要和契丹軍決一死戰,也未必就輸。但是由於他畏敵如虎而又優柔寡斷,結果就在這裏坐等機會喪失,讓契丹的軍隊全部圍了上來,截獲他的糧草,砍斷他的退路,並他的十萬大軍團團圍在中間。

開運三年(946年)十二月底,一個驚人的消息傳來,杜威已經帶領全部的晉國大軍投降了契丹。同時,耶律德光對杜威許以皇帝之位,杜威倒戈向開封殺回來了!

馮道知道他的預感馬上就會變成現實了……軍隊全部在杜威手裏,開封是沒什麼防禦部隊的了,被攻破那簡直是指日可待。倘若開封被攻陷,晉國不也就宣告滅亡了嗎?

果然,到開運四年(947年)正月的時候,馮道得到的消息是,耶律德光已經進了開封。他沒有讓趙延壽當南朝皇帝,也沒有讓杜威當南朝皇帝,而是他自己做了南朝皇帝,改國號為“遼”,改年號為“大同”。後晉正式滅亡。

終於又改朝換代了!

馮道離開京城到鄧州時,曾惡意地想過的事情,終於變成了現實。

甚至這一次也不叫改朝換代,而是中原國家的覆滅。不是唐代替梁,不是晉代替唐,不是在漢人和漢人之間輪換,而是一個異族國家打到中原來,把漢人的國家給滅絕,整個中原大地變成了契丹人的地盤。

本來是在一座大房子裏,幾兄弟互相謾罵,攻擊,打鬥,爭奪家長的位置,一會兒你當了家長,一會兒我當了家長。不管是誰當家長,都還是在這座房裏,在這個家族當中,沒有改變這座房子的權屬。忽然有一天,旁邊的鄰居打了進來,把幾兄弟都趕了出去,自己坐在屋裏,宣布這座房子是屬於他的,這個家族都要聽他的安排。

這是亡國,亡族!

中原的人都成了亡國奴,過上了被外族壓榨,統治的日子。

當燕雲十六州被契丹占去的時候,所有的人都痛苦不堪。生活在燕雲十六州的人們,都眼巴巴地望著中原王師的獵獵旌旗能夠揮過去,把他們從水深火熱中解救出來。卻是現在大家都成亡國奴了,還有誰解救誰?

燕雲十六州的百姓終於和中原的百姓團圓了,但並不是他們回到中原國家的懷抱,而是整個中原國家和他們一樣,滅絕了!

馮道說不清楚這一天是怎麼來到的。他一直在為維護國家的統一,保護百姓的安寧努力,但事態卻在朝著相反的方向發展。國家被滅了,百姓的日子越來越艱難,最終還做了亡國奴!

不過看看周圍的形勢,馮道又覺得這似乎不像是亡國亡族,還是改朝換代。就像當年石敬瑭打到開封來一樣,在耶律德光登上帝位不久,幾乎所有的人都跑到了這個叫“遼”的朝廷去做官,而耶律德光也來者不拒,都給他們一一封了官。

這些人彈冠相慶,喜氣洋洋。沒有一個人是亡國奴的感覺,沒有一個人覺得國家已經被異族占領,自己是在附逆,是在當漢奸。

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有非常多的人勸說馮道趕緊到契丹人的朝廷做官,就像當初石敬瑭打進開封時,同州的那些官員們勸說他一樣。他們對他說:“馮相公,趕緊去吧,再遲了,官位都讓別人給占完了!”

有的又說:“馮相公,當初您去契丹的時候,當今皇上就那麼器重您,您要這次去投奔他,他一定會非常高興,說不定就像晉太祖一樣,立馬就讓您主持朝政大局!”

見馮道遲遲不動,便有人說風涼話了:“你們這是多餘的操心,著什麼急呢?人家馮相公是等著當今皇上來請他呢?就像上次晉太祖進京來一樣,晉太祖不是派專人來請他嗎?等著吧,當今皇上的八抬大轎馬上就要進鄧州的衙門了!”

馮道不開腔,隻是笑一笑,誰想說什麼就說什麼吧,他不介意。

馮道真是在等耶律德光的八抬大轎嗎?

肯定不是的。馮道十分明白,耶律德光和石敬瑭不一樣,不僅兩人的性格不一樣,形勢也不一樣。當年石敬瑭是靠賣國登上了皇帝的寶座,他雖然打到京城來了,但名不正言不順,他急需一個像馮道這樣德高望重的老臣來給他坐鎮,幫助他收複人心。耶律德光不一樣,耶律德光是以戰勝者的姿態進來的,他的內心正膨脹著,他的感覺正良好著,他對南朝的一切都瞧不上眼,那些投奔他的南朝大臣,他不是要拉攏他們,他是可憐才收留他們的。盡管他曾經十分賞識馮道,但戰勝者的優越感,讓他的感覺完全變了,讓他已經瞧不起馮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