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仕偽朝救天下蒼生 借妖刀殺半生敵人(3 / 3)

馮道和姚洪聯合了幾個正直的大臣,準備了奏折,列舉了李小喜如何采用嚴刑峻法壓榨天下百姓,使得天下百姓窮困潦倒;如何行賄受賄,中飽私囊;如何給石重貴設置內外庫,巧言魅惑皇帝,致使皇帝荒淫誤國等等一係列罪責。請求耶律德光清查他,處死他!

耶律德光原本對李小喜就沒什麼好感,在自己進開封的時候,李小喜雖然送了他一些財物,但照群臣的參本來看,他送出來的隻是極小極小的一部分,不禁大怒,立刻派人查抄了他的家,把他丟進死牢。

馮道終於長舒了一口氣。他感覺自己從未有過這般痛快,他忍不住就想放聲高吼,大口喝酒。他迫切地想要找一個人來向他傾訴自己心中的狂喜。他想不到自己對李小喜的仇恨竟然這麼大,大過了耶律德光這些侵占了自己祖國的契丹人,大過了賣國誤民的趙延壽、杜威等人。他不禁苦笑了一下,自己對李小喜的仇恨,是因為他禍國殃民,還是他一直以來堆積在心裏的私怨?

這時候,李小喜忽然讓獄卒給他帶來口信,說想見他一麵。

聽到這個消息,他的心中竟有些慌亂,就像是他幹了什麼壞事被人發覺了一樣。他問自己,我究竟幹了什麼壞事呢?沒有啊!那為什麼不敢去見李小喜呢?他給自己打氣,怕什麼,見就見嘛!

他準備了一壺酒,一些酒菜,去了死牢……

李小喜見到馮道給他帶來的酒菜,表情痛苦地冷笑道:“馮道,你這是在給我送葬嗎?”說著,拿起酒壺,倒出一杯酒,一飲而盡。

馮道也倒了一杯酒,端起來喝掉,說:“酒是一種好東西,不管是得意還是失意,不管是生還是死,都可以借助它,讓心裏變得更舒服一點。”

李小喜說:“馮道,你又得意了吧?從後唐明宗開始,到現在已經曆經了三個朝代了,你的官位一直沒有離開過宰相這樣的職務。連契丹人打到中原來,也封你為太傅,位列三公。而我呢,我和你同窗長大,拚了命了,最高也就是個三司使,連宰相的門也沒摸到過!老天不公啊!我就納悶了,要說能力,你承不承認,我的能力並不比你差!要說努力程度,我也算是夠努力,而你平時總是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為什麼那宰相就總跟著你的屁股後麵追,而我就是把腳跳斷了,也摸不到宰相的邊呢?”

馮道淡淡地說:“要說原因,恐怕也就是因為你在刻意強求而我順其自然吧,這就叫‘道’,明白嗎?”

李小喜尖刻地叫道:“別說得那麼玄乎!別把自己裝扮成聖人的樣子!你不是什麼‘道’,什麼順其自然,你隻是會偽裝罷了!你其實一直在追求,對高官厚祿的願望比任何人都強烈!你一旦做了宰相,就再也不想下來。你為了穩固自己的地位,一直在拚命地追求!但你有一樣比我好,就是你不露痕跡,會偽裝!不像我,嬉笑怒罵,都明明白白地擺在別人麵前。我想,這就是區別!這個世界,本身設計來就不是給爽直人的,而是給虛偽人的。所以你一直走運,而我始終倒黴!”

馮道說:“你錯了!馮某確實在追求,確實有為自己的因素,這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但是,馮某有個原則,所追求的事情,看它是不是在為老百姓謀福利。如果是,能把自己個人利益和百姓利益結合起來,那自然是最好的!如果不是,馮道也情願丟棄個人利益以保護百姓利益。馮某有兩次被貶到地方任節度使。那兩次,馮某是完全可以避免的。但是為了百姓利益,馮某願意丟掉自己宰相之位。若不是因為改朝換代,馮某可能就一直呆在那個地方,甚至越貶越遠,再也起不來了。”

李小喜冷笑道:“那兩次,你騙得了別人,可騙不了我!你是因為看到了那個皇帝那個朝代沒希望了,才故意惹怒皇帝,把你貶到地方上的。而且你很有分寸,就是那麼小小地惹怒皇帝一下,讓他不至於殺你的頭!你這叫以退為進,目的是為了獲得良好的聲名,以便在新朝繼續保持你的高官厚祿!”

馮道大笑道:“照你這樣說來,我簡直就是會掐會算的神仙了?”

李小喜說:“在做官這門學問上,恐怕連神仙也比不上你!你這樣的人,就是一千年也難出一個!”

馮道正色道:“李小喜,不管你怎麼說馮某,至少有一點,馮某做事,始終堅持為國為民,問心無愧!而你能辦到嗎?你損公肥私,收受賄賂,惑亂皇帝,殘害天下蒼生,你為了個人私利,所做的這些事情,你心裏就沒有一點愧疚嗎?所以別怪老天對你不公,老天是公正的,任何一個人,他做了罪惡的事情,他欠了這個世界的,老天都是要他還債的!”

“不是老天在整我,”李小喜叫道,“是你在整我!馮道,你也可憐,從我到晉陽那天起,你就想置我於死地了,一直未能如願,直到今天,你借契丹人的手,才把我丟進大牢!這份心機也夠你費的了!我就不明白了,我究竟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看你這一輩子也沒整過什麼人,為什麼一定要整死我不可呢?”

“馮某不是整你,馮某是替天行道!”馮道說,“你這樣的人在世上多呆一天,就意味著多一些老百姓遭受痛苦!”

“還在裝!”李小喜尖叫道,“我都是要死的人了,你能不能在我麵前說一次真心話呀?你的這個理由,連老天聽了都要發笑!”

馮道搖搖頭說:“你不會明白的,所以我們走不到一條道上……”

李小喜說:“馮道,馮相公,廢話咱不用多說了,兄弟今天找你來,是因為兄弟不想死,希望你拉兄弟一把!兄弟知道你是個品德高尚的人,常常會以德報怨。那次兄弟和你去契丹,在耶律德光麵前,兄弟想整你,你不但不記仇,還讓耶律德光把兄弟放了回來。這一次,兄弟相信馮相公你也會出手相救的!”

馮道沉默了一陣,冷冷一笑說:“你覺得馮某會救你嗎?”

李小喜說:“我相信馮相公會答應的!憑馮相公的人品德行,你沒有拒絕我的理由!”

馮道倒了一杯酒一口喝掉,大聲說:“錯了李小喜,就算是我答應你,也沒用的!因為天下老百姓不答應!我一個人的力量扛不過天下老百姓的力量,我的聲音壓不住天下老百姓的聲音!”

李小喜低低地哀告道:“我不管天下老百姓怎麼說,隻要你在皇帝麵前說一句就可以了。隻要你說了,即便皇帝不答應,我也心滿意足了!”

馮道搖搖頭說:“馮某說了,馮某的話沒用的,說了也白說……”

李小喜呆怔了一會兒,忽然把一杯酒往馮道臉上潑去,麵色猙獰地狂叫道:“給我滾!你這個偽君子,你至死都在掩藏你那顆狠毒自私狹隘的心!我不想再看到你,多看你一眼我就會嘔吐!快滾快滾,讓我死之前眼根清淨點!”

馮道什麼也沒說,用衣袖在臉上擦了一把,默默地離開了牢房。

耶律德光進駐開封後不久,他就變得心情煩躁不安了。

最讓他煩躁的是各地的告急文書每天都像雪片似的向他飛來。所有的文書稟告的不外乎都是災情嚴重,餓殍遍地,盜亂紛起,老百姓大量逃離,十室九空,都希望朝廷能夠伸出援助之手,撥點糧食,拯救饑民。當然,這些文書中都隱瞞了一件事,就是契丹兵的大肆搶劫給百姓造成的災害。

耶律德光在朝堂上發氣道:“怎麼各地都在哭窮,向朕要糧啊?中原不是很富庶的嗎?就是這麼個爛攤子?”

馮道覺得機會來了,趕緊向耶律德光奏道:“陛下,中原這片土地原本是非常富庶的。但是,由於幾十年來,戰亂頻仍,貪官汙吏橫行,災害叢生,老百姓根本就沒有時間沒有能力搞生產。一邊是大量消耗,一邊又田地荒蕪,再富裕的地方也會成為不毛之地啊!”

耶律德光撓撓頭說:“這麼破敗的景象,誰救得了啊?”

馮道說:“現在是佛陀出世也救不了,隻有陛下能救得了!”

耶律德光聽了很高興,說:“老太傅,你說朕該怎麼救?”

馮道說:“陛下,以前這塊土地為什麼不斷發生戰亂?是因為沒有一個有能力鎮住這塊土地的人,老臣斷言陛下救得了,便是老臣認定陛下一定會是這樣的人。一旦鎮住這塊土地,不再有戰亂發生,就能有時間和精力治理這片土地了。”

耶律德光說:“你覺得朕已經鎮住這片土地了嗎?”

馮道說:“陛下,恕老臣直言,陛下還沒能完全鎮住……”

耶律德光大怒道:“馮道,你敢輕視朕?”

“陛下恕罪!”馮道不慌不忙說道,“如果說憑借武力的話,陛下已經擁有了中原的土地,當上了這片土地上的皇帝。但是,陛下要能坐穩當,還需要得到這片土地上百姓的擁戴。前唐太宗皇帝曾說過,皇帝是船,百姓是水。水能載舟,也能覆舟。陛下要想鎮住這片土地,就要讓老百姓這片水安靜下來,船才行得穩當。而讓老百姓這片水安靜下來,就必須要得到老百姓擁護的心!”

耶律德光轉怒為喜,說:“老太傅,你說得好!你覺得朕得到中原老百姓的真心擁護了嗎?”

馮道說:“陛下,老臣以為,陛下正在遠離老百姓的心……”

耶律德光皺著眉說:“你這話又是什麼意思?你真的不要命了?”

馮道說:“陛下,老臣有句話想問您!”

“什麼話?”

馮道問:“陛下把中原這塊地方當成您的家了嗎?”

耶律德光哈哈一笑說:“那當然了,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這裏能不是朕的家嗎?”

馮道說:“陛下,老臣再問您一個問題,您允許自家人在自己的家裏搶東西,殺害自己的家人嗎?”

耶律德光說:“馮道,你兜什麼圈子?當然不會。”

馮道說:“既然如此,陛下為什麼還要允許契丹兵搶劫老百姓財物,傷害老百姓生命呢?陛下,近些時日,各地所反映的動亂和災害,如果沒有契丹兵的搶劫殺人,其實這些都是可以避免的。因為本來嘛,陛下已經平定了中原,正該騰出手來安定百姓,發展生產。這樣百姓也就各得其所,安居樂業,即便有自然災害,隻要安下心來搞生產,災害也是會過去的。但是士兵的搶劫殺人讓老百姓產生了懷疑。他們在心裏會問:陛下是打算在這裏長住下去呢?還是兜一圈就回去呢?如果陛下準備長住,把這裏當成自己的家,他一定不會容許士兵搶劫自己的百姓。之所以縱容,肯定是不想長住的!陛下,老百姓的心就這樣亂了,還有什麼人會安心生產呢?所以要想解決這些難題,關鍵在於陛下呀!”

耶律德光默默地想了一會兒,說:“老太傅,你說得很有道理,朕馬上就下令,嚴禁任何人搶劫百姓財物,燒老百姓的房,甚至殺人。”

朝廷上的中原大臣都齊齊跪下來,對耶律德光行禮表示感謝!

下來後,姚洪對馮道說:“先生啊,今天您在朝堂上所說的話,真讓學生捏了一把汗呢!學生可從來沒見過您這麼大膽地說話!”

馮道笑笑說:“姚洪,你不是說老夫不作為嗎?老夫現在作為了!”

“哈哈,”姚洪讚歎道,“先生一席話,解救了多少中原百姓,真真是勝過十萬精兵啊!”

馮道苦笑道:“可歎啊姚洪,咱們隻能這樣敲點邊鼓,其實都隻是些無奈之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