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發。我努力地學這個詞,發出來的音,把自己嚇一大跳。
頭發。再說一遍,非常清楚。和那個怪物,居然一樣。
我使命地摧腦袋,直到它發疼為止。
一個事實。我必須和她兒子結合的事實。
很久之前便知道。她的安排。我必須是他兒子未來的伴侶。也就是說,其他的熊,都不能跟我睡覺。
一直以為無法改變的事實,卻在見他的第二次有了動搖。
那一天,我出去覓食。陽光很好,暖暖地照著。我吃飽後,有些疲累,靠在樹邊休息。
他徑直朝我走過來。我揚起巴掌,嚇不退他。
這一次,他全身,都是晃眼的白色。他坐在我身邊,略微驚心地撩起我的毛發,四目相對時他笑起來。笑得很美,一口晶瑩的牙齒。
“果然是個女子。”
我惶惑地盯著他。
“告訴我,你怎麼會這樣的?”他用手指來觸碰我的麵龐,我發現,我們的爪子,是一樣的。一樣勻稱,一樣形狀。他的,似乎要更柔軟,更漂亮。
“女子。”我努力地學他說的話。
“對,你是個女子,是個人。”他的眼睛很美,像月亮,“怎麼會到這裏的?”
“人。”
有一些遙遠的片斷,悠悠蕩蕩地飄回來,槐樹,大狗,女子。我不住地跑。使勁地跑。亂七八糟的畫麵,響成轟隆一片。
“你住在哪裏?我送你回去好嗎?”
我大叫一聲,捂住頭,再跳起來,撞倒他,飛速地跑走。
人。
人。
我是人。他說,你是人。槐樹,大狗,女子。都是些什麼東西?我怎麼無端地想到這些可怕的詞語?詞語?又是什麼東西?
亂得心煩,睡不著。決定出門溜溜。七走八拐,竟會回到白天相遇的地方。
他居然沒有回自己的洞穴。還在那裏。看見我,他笑:
“知道你會回來。”
我想趴下,被他一把拉起。“這樣,才是坐。是人的動作。”
“人?”
“對,你是人。人不同於動物,應該直立行走,臥著睡眠。”
“人。”我重複著。喃喃。
他把我的前爪舉起來,“看見沒有?這是手。”
“手。”
他拍拍我的後爪,“這是腳。”
“腳。”
他指指我的胸襟,“這是心。”再扯扯他的毛,“這是頭發。”
他拽我到水邊,把我的毛發全理到後麵,掬捧水,在我臉上抹一把,然後拿出一個東西,讓我看。
“這才是真正的你。”
裏麵,有一個多麼奇怪的動物,她有美麗的眼睛,娟秀的鼻子,小巧的嘴巴。
他接著把頭伸過來,“你看,我們是一樣的。我是你的同類。”
那個夜晚,是神奇的。我重新認識到自己。不同於她和她兒子。是的,我是人。她們是熊。這就是最大的區別。
之後,我不再狩獵,也不再回洞穴,他在山嶺裏搭了個小小的棚子,供我居住。並拿了合身的衣服,給我穿著。
我在努力學習,關於人類的語言。丟失太長時間的東西,支離破碎。要拾起來,非常限難。但我仍用心地學。
他每日都會來,陪我。他教我,吃燒熟的野雞和山羊;教我,認識每一個字;教我,整理自己的頭發,修剪自己的指甲;教我,怎樣才能做一個人該做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