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段長長的路途,騎著自行車往返一次,需要一個半小時,如果坐公交,需要的時間更多,大約是兩個小時,因為二者之間並無直通車。這正如我這些年來的生活,輾轉多變,安定的時日是極其罕見的。為了改變這種狀況,我花費了許多心力,甚至浮在了生存的表麵之上,原先被我屏棄的成分都一一回歸。
但這是一種沒有惡意的生活,我從來沒有瀕臨絕望,我相信這也是我們大多數人的生活,即使有低穀,柳暗花明的轉機也時時處處存在。我想起曾經熟悉的許多麵孔,他們卑微的命運疊映在整個時代的幕布上。
“這些年”,我以這樣的語氣開頭,可以寫作長達一生的浩繁詩篇。迄今我所有的寫作都沒有脫離這個範疇。記憶,似乎是一座壁壘森嚴的城堡,卻又時時四處敞開,牆頭的花草在陽光雨露的滋潤下紮根很深。那些遠景近景,既是它們的陪襯,又各自形成以自身為主體的獨立區域。它們不動聲色地存在於更加廣大的整個世界。
我早已知曉我們的寫作與世界整體之間同樣存在著一種關係,個體與兼容並包的全局,以及“微弱如浮塵的命運與永恒的時代變局”包羅了這種關係。但早些時候,我們在其中的某個環節停留過久。
我反複多次地使自己抽身出來。我觀察到自己的症候。推己及人,我想象可以找到一種簡潔的方式,把紛繁事物都容納在一本薄薄的書中表達出來。所謂本質,似乎常常與我們無限接近。
我騎車行駛在路上。兩個月前我搬出時隻見到雛形的高檔小區目前已經完工了。疏朗的外形袒露在夕陽的照耀中。就在大樓拔地而起的地方,先前那雜亂無比的菜市場不見了,數百小販的叫賣聲,也被時光悄悄地吞噬掉了。
我居住過兩年半的小區還是老樣子。院子裏貼著要停水停電的通告。經過門房時,幾個年老的人靜靜地看了我幾眼。小區裏的樹木還在長著,它們沒有停頓,如果沒有特別的變故,它們在幾十年後會進入被砍伐的命運,這似乎是一個命定的輪回。就像人的生老病死一樣。
我住過的房子大概沒有出售,房東的夢想破滅了,估計是因為價格談不攏的緣故。我敲門後裏麵探出一顆頭來,似乎是剛剛住進來的樣子,一個二十來歲的小夥子有些疑惑地問我,什麼事?我說自己曾經住在這裏。見他沒有反應,我才繼續說:因為有的寄信人說有我的信件寄到這裏來了,所以過來瞧瞧,這段時間,有沒有郵遞員敲過這個門?他說沒有。我有些遺憾地指了指釘在單元門口的信箱說:如果有信件,麻煩你轉告郵遞員先把它塞到裏麵吧。我還得等幾月,才可以把信箱撤掉。他含糊地答應了。
這個人,看樣子,是我的下一任房客。
我走到門口時,又看了看我的信箱,僅僅兩個月光景,它就變得灰塵滿麵了。這一點令我備感詫異,因為即使我們住在這裏的時候,也未曾記得擦拭過它。或許妻子做過這件事,但她也已將其歸諸遺忘。而送信人大約據此做出過判斷,收信人已經離開了,因此直接把信件拿走退回去了。那些有可能到達我手中的信件,就這樣失去了目標。如果我的判斷成立,那我在輾轉遷徙中丟失的信件少說也有幾十封了,或許更多。
我在這個城市裏住到了第七個年頭,因為單位變化,使用過的地址一共有六個。而我留下自己的居住地址,這是唯一的一次,但使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就再度搬遷了。在那段時間裏,我特意讓郵遞員捎來了一隻信箱,費了好大勁才把它釘到了牆上去。後來,妻子還用膠帶紙把寫有我們門牌號以及我的名字的小紙條貼到了上麵,我又用油筆把我的手機號碼寫在了膠帶紙上。在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一種安身立命的念頭格外強烈。而按照我們古老的傳統,住有所居是安身立命的人生理想中首要的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