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川康科學考察活動,步行共約1000餘公裏,用時101天。團員們結合所學專業進行考察,了解沿途的夷族社會、文化情形等。考察結束後,考察團成員整理考察材料,於1942年2月印行了《國立西南聯合大學川康科學考察團展覽會特刊》,收錄考察團成員的文章,對大涼山夷區考察活動的沿途經曆和不同感受作了記錄。同年5月,考察團還在西南聯大圖書館和昆明武成路舉辦展覽會,展出考察團所獲的資料、照片和實物等,向世人介紹考察經曆和大涼山麵貌,產生了廣泛的影響。根據此次考察,曾昭掄先後撰寫了《滇康道上》(1943年10月·桂林文友書店)和《大涼山夷區考察記》(1945年4月·重慶求真社)兩本專著,前者記述了川康科學考察團從昆明到西昌的過程,後者則以20餘萬字詳細記載了從西昌經昭覺等地橫越大涼山的經曆和考察成果,具有相當的科學價值和文學價值,既是有關大涼山地區的地理學、民族學、社會學的專著,也是文筆生動的遊記文學。
盡管大家都了解這一次徒步橫越大涼山的意義重大,但無論是從官方還是私人,考察團聽到的都是一次次的出於善意的勸告:安全無保障,建議繞道行。近現代以來有關涼山夷區曾發生過兩件大事,一直影響著人們對於這一區域的觀感。其一是宣統元年有名的“巴克爾事件”。1909年英國探險家巴克爾(Donald Burk),帶著翻譯等十餘人,在黑夷保頭的陪同下由西昌進入夷區,深入到涼山核心地帶的牛牛壩(在今美姑縣),後在一個叫連渣腦的小山村裏,被當地夷族殺死,同行的人被抓住當做奴隸賣掉了。惟恐引起國際糾紛,當時四川總督趙爾巽立即調遣西昌、馬邊、峨邊三處兵馬,同時進剿涼山。但直到第二年方才兵到連渣腦,犯事之夷人首腦已然逃離。於是燒去若幹房屋,殺死了一些留守的“娃子”(類似奴隸),置昭覺城而還。而被黑夷劫掠回去的當時英國人所用之裝箱木花等物,則成為夷人炫耀功勳、傳諸後人的紀念品。其二便是民國八年前後,所謂“涼山夷人叛亂事件”。民國以來,軍閥割據,幾成亂世,中央政府對於涼山夷區的控製式微,夷匪燒殺擄掠和擄走人口的事件不時發生,至1919年涼山夷區幾大家族聯合起來,東抵雷波,西至西昌,北到峨邊,分頭向漢人區域發起進攻。居住在這一區域幾萬漢人,或逃走或被殺,而被擄走做奴隸者逾千人。這兩個事件,對於居住在涼山外圍區域的漢人而言,可謂夢魘。主政西康多年的“西康王”劉文輝回憶當時西昌地區的情況說:一般人最感焦慮的就是曆代夷患使治安無辦法。治安無辦法,生命財產就沒有保障,於是學者不肯到寧屬來講學,技術家不肯到寧屬來工作,企業家不肯到寧屬來投資。在這種情形下,無論官方還是民眾不看好這次考察,也是理所應當。不過,曾昭掄和他的團員們並沒有因此而卻步:富有冒險心的西方探險家對於深入中國內地的考察探險極為熱心,惟涼山卻讓他們裹足不前,看來“徹底走遍涼山,作具體研究工作,後來還留待中國的科學家”。這也許是曾昭掄和他的團員們不願放棄的一個重要原因。
1941年7月1日,川康科學考察團由昆明準時出發,經祿勸、魯車渡、會理,於22日抵達西昌。裘立群回憶說,在從昆明步行到西昌將近半個月的旅途中,盡管交通不便、路途艱難,但生活與安全均有保障。而且正值夏秋之交,沿途氣候溫濕,物產豐富,一派欣欣向榮的豐收景象,使得整個考察團也都信心十足(《曾昭掄先生帶領西南聯大學生考察大涼山》)。在西昌停留的12日中,曾昭掄和團員們多方走動,調動各種資源去了解夷區內的安全及交通概況、夷人的生活和風俗習慣,以便全麵規劃,使考察得以安全推進。
8月4日考察團從西昌出發,開始向大涼山腹地深入。8月9日,考察團到達了昭覺縣城,10日來到竹黑。這段旅程基本逼近漢人區域,總體而言比較安全,但從竹黑開始,考察團將進入地方政府勢力沒有達到的所謂“徹底的夷區”。在竹黑,考察團兵分三路,各自出發。其中,曾昭掄和化學係學生裘立群為甲組,續向東進,頂風冒雨,橫越大涼山絕頂黃茅埂,抵四川省的雷波縣,然後取道屏山到宜賓。最後由川滇公路乘車返昆明,這條路線是旅程中最艱難也是此行最主要的考察路線。乙組和丙組自竹黑回返西昌,由西昌循越西富林大道,先後翻越小相嶺和大相嶺,來到雅安。抵達雅安後,乙組順川康公路乘汽車到達至成都,而由黎國彬、馬杏垣組成的丙組則冒險乘木船順青衣江而下,去往樂山。然後兩組各自由兩地返回昆明。
一路行來,他們盡量儉省自身的行裝,腳上穿著膠鞋,帶著十幾雙草鞋備用、隨爛隨扔,戴著笠帽,輕便的睡具以及少量藥品。至於科考儀器,因為經費所限,頗為簡陋,僅指南針、溫度計、照相機等幾種。好不容易自製了一台水銀氣壓表用來測量海拔,但是這氣壓表連木匣有一米多高,隻能大家輪流手抱步行,結果不幾天就打碎了。依照慣例,他們請來當地勢力強大的黑夷家族作“保頭”,這是一種有償保護,確保考察團在這支夷族勢力範圍內生活及安全通行。在夷區,中華民國法幣或滇票以及其他硬幣,都不能通用;因為缺鹽少布,農業落後,工業全無,因此以貨易貨是夷區主要的交易方式,此外零星碎銀有時可以使用。而夷人所需要的物品,最主要是食鹽和布匹,為此他們準備了將近50匹布,約170多斤鹽巴,還有縫衣針、各色棉線、小鏡子、毛巾和肥皂等日常用品,用以支付沿途考察團員的食宿及馱運的勞務費以及請黑夷護送的酬金等等。但即使這樣,仍然不安全,因為途中常有“反保”的情況。漢人向夷家投保,到夷區販布、販鹽甚或販鴉片,中途卻被保頭賣給夷家當“娃子”(類似奴隸)。而且夷區內各支夷族彼此獨立,互不相屬,有的是至親,有的是冤家,隨時可能拔刀相向,將對方的保人擄為“娃子”。
裘立群回憶說,自從西昌向東步行兩個多星期以來,穿越五百多華裏的純粹夷區,其間一直保持著緊張、警惕的心情,雖然吃不飽飯、睡不好覺,跋山涉水中卻始終精神抖擻。直到抵達雷波,回到漢人的據點,情緒才稍加緩和,頓感周身乏力、寸步難行。而經曆了一百多天的考察旅程,這群從大城市來的漢人,生活習慣已大變樣,常常忘記洗臉刷牙,並且和夷區人民一樣,把小塊的鹽巴當做巧克力糖果來咀嚼和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