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未吃中飯,我們來到馬烏哈家,肚皮餓極,人也疲倦不堪。人類最初的需要,逼得我們不得不開口向主人討東西吃。一聽這話,他帶我們到屋子裏去。從靠後牆的一隻木櫃裏,伸手拿出幾隻上漆畫花的木碗來。其中最大的一隻,上麵有蓋,裏麵盛的是“炒麵”(炒熟篩過的燕麥粉)。為著怕我們不會吃這種東西,他先對我們表演一番。其吃法在一隻較小的木碗裏,倒上一碗冷水,隨即用手抓一大把“炒麵”,加入水內(倮夷與藏人相同,吃東西都是用木碗。他們中間,從沒有瓷器或搪瓷的器具。所用木碗,係由整塊木頭挖空而成。普通一般人所用的,即是原來的木質,既不上漆,亦不畫花。此等製造,係由夷人中間的木匠執行。比較最考究的一種,方如此處所見,漆上一層漆,畫上圖案花)。此時用筷子在碗裏一攪,做成一種稀飯似的清湯。於是便將碗端起來,送到嘴邊,喝去三分之一。然後再加上三四把“炒麵”,右手握住一雙筷子,以反繞方式(與鍾表走動相反的方向)攪拌,造成很黏一團。最後再加一些“炒麵”,又攪一陣,乃將混合物挖出,用手捏成一團。吃時用手將此團一塊一塊地拔下來,朝嘴裏送。這種吃法,就等於西藏人的吃糌粑。不過糌粑粉係自青稞麥子製成,吃時不用生水,而用熱水調製。
這樣表演一番以後,他就勸我們如法炮製,一方麵提議替我們調捏。此種吃法,對於到過藏人區域的人,並不新奇。別的沒有什麼。隻是用生水調製,未免太可怕。冷水是不打緊。隻要是山上的泉水便好。最令我們不放心的一件事,是用來調“炒麵”的水,乃係自一隻木製水桶中取出。這種桶子裏所盛靜水,不但灰塵不少,還有蟲子滋生著,蒼蠅也常在裏麵洗澡。一想到衛生問題,我們很躊躇,到底應不應該吃這種東西。但是猶豫期間,不過幾秒鍾之久。在餓死與吃些微生物之間,我們很快就挑選了後者。幸運得很,吃下以後,並不會因此得病。自從此次破戒,以後我們變成什麼都不怕,到處用生水調食“炒麵”。總而言之,夷人吃什麼,我們也就吃什麼,一點不遲疑。所有近代衛生常識,一齊拋在腦後。一路過此種“蠻化”的生活,結果居然一點沒有事。事後想來,此種舉動,真是過分冒險。
馬烏哈的三間正房,比較地不算小,不過裏麵堆的東西過多,顯得非常擁擠。所謂堆滿了東西,木器所占成分殊少。實在說來,房裏幾無家具可言。桌椅板凳,床鋪茶幾,一概都不存在。惟有當中一間,靠著裏牆和外牆,各有一隻碗櫃式的木櫃。此等設備,可說簡單達極點。靠裏牆放有一部石磨(用來將蕎麥、燕麥等推成粉子),靠大門置有大小兩隻盛冷水的木桶,此乃夷人家中所不可少的兩件東西。此外剩下的地方,大都滿布著一種用篾席圍成,隨時可以拆散的大儲蓄桶,裏麵裝滿了洋芋等食物。
在壞的方麵(例如吸食鴉片等),馬烏哈已經學會了若幹漢人裏麵的壞習慣。漢人的長處,他卻並沒有學到。同時黑夷那種傲慢與不肯工作的舊習,仍然徹底保存著。比方是,吃完“炒麵”以後,我們覺得還沒有吃飯,請他代煮一點洋芋給我們吃。他回答說,煮洋芋吃當然可以。不過燒火的丫頭還沒有回來。需候她回,方能生火。這意思就是說,此等賤役,這些高貴的黑夷,不屑於做。後來談到夷人所用口琴,我們問他會不會吹。他又說,那是丫頭們做的事。這樣看來,黑夷是除打仗以外,什麼事也不要做了。然而去過西昌的人,究竟不同。馬烏哈居然也會“漢夷應該合作”一類的漂亮話。
由大興場陪我們來的“其喜阿哥”,在此作別。實在他準備回家,應和“伊紐茲黑”一同走。到此已經繞了路。不過一位新婚不久的妹妹,住在此村河邊,就便來此探望,對他倒也合適。“阿哥”自告奮勇,陪我等走了這樣遠,不知如何報酬他。看看他很喜歡我們帶來準備在旅途盛飯吃的一隻搪瓷碗,一路捧著它走,我們便將此碗送給他,留作紀念。“阿哥”歡喜已極,連忙稱謝。分手以後,過了一陣,他又回來。邀我們上他妹妹家去玩。應邀自馬烏哈家去,下到急流的拉居河邊(此河下遊,據稱經普格,入寧南縣境),走小木橋過河即到。“阿哥”的妹子很年輕,長得很美,我們到那裏,兄妹兩人,拿出酒來,請我們喝。酒味雖不見佳,這番交際,倒是怪有意思。如此殷勤相款,起初我們不明白他們用意所在。回到馬烏哈家以後,他們派了一位娃子來示意,說是“阿哥”要我們明天臨走以前,送一件布給他妹子,他家相當富有,並不貪財,不過很想要一點我們的禮物,將來可以誇耀親友。這位送信的娃子,也在西昌受過訓,身上佩有搪瓷質的屯委會受訓章;比馬烏哈所佩的漂亮得多。可是回到此村,他卻仍然是娃子。想起昔日受訓時所提倡的“黑白平等”,難免不有今昔之感。
下午五點半鍾,燒火的丫頭,方始回家。生起火來,煮洋芋吃,煮熟業已六點半鍾,天快黑了。夷人早晚兩餐,每餐喜歡分成兩段吃。夏天都先吃一頓洋芋,後來一頓蕎巴,洋芋吃完以後,九點左右,主人方始將夜飯開上,招待我們。為著叫我們吃得舒服些,居然不用蕎巴,而將蒸熟的紅米飯開上。菜雖隻有青菜煮雞一樣,倒也
可口。
在西昌籌備進涼山的時候,常隆慶先生告訴我們,夷人最愛偷東西,不知以此為恐。越是小巧可愛,或者他們覺得新奇的東西,越容易被偷,所以晚上睡覺的時候,務必記得,不到最後一分鍾,勿將鋪蓋打開。早上一早起來,馬上就把鋪蓋捆起。如此減少被竊的可能性。有了這種忠告,我們當然依法實行。本來想等夷人不注意的時候,偷偷地把鋪蓋打開睡下。哪知事情不是這樣理想。夷人平常雖則吃完晚餐,立刻倒下睡去;有我們在此,為好奇心所驅使,他們卻一齊等著不睡。大家坐著耗了一陣,沒有辦法,隻好將鋪蓋打開。我們的被窩一旦露出,屋裏全體夷人,顯然緊張興奮起來。馬烏哈本人,他的太太小姐,以及在旁邊幾位妹子丫頭,不謀而同地,大B00-00……一聲,狂叫起來,打破傳統的沉默習慣,衝向我們的被褥。一麵翻著細看,一麵瞪開兩隻好奇的眼睛望著。如此紛擾不下二十分鍾,將我們所帶的東西,樣樣都翻到,方始散開,讓我們就寢。此處夷人總算業已相當開化。卻不料對於這些普通的東西,仍然是那樣沒有見過世麵。甚至我們所帶的一小點棉花,他們也沒有見過,拿起來看了許久。
主人家中,靠裏牆擺著一隻大木櫃,裏麵儲藏“炒麵”以外,曆代傳家之寶,都放在櫃裏。因此這隻櫃子,認為相當神聖,不可亂碰。當初不知此點,就寢的時候,無意中將脫下的衣服,放在上麵。主人連忙來加以阻止。睡下以後,馬烏哈從那櫃裏,將他家自從前清嘉慶、道光年間起,以迄現在,曆代所得各種獎旗,一齊拿出來,炫示給我們看,表示他家富有地位與曆史,同時誇個不休。
倮夷是一種以農為生的民族,很古的時候,他們就已學會馴服禽獸。這些動物,極為有用,所以夷人十分寶貴它們,不免有些驕縱。在夷人家所養的家畜與家禽當中,尤其猖獗的是雞和狗。人類在屋子裏麵坐的時候,狗就跑進來,在人四周不斷地轉。每逢進餐,雞也加入。這些養得最肥的大雞,完全不服提調,到處亂飛亂跳,常常跑到客人身上來,甚至往往與人爭食,雞叫乃是夷人家中進餐時總在演奏的一種音樂隊。狗在屋子裏還算不大叫。但是一有吃的東西,也就在人旁轉來轉去。初到夷區,我們對此很不慣。被狗攪得沒有辦法,我們試試連聲叫ya(夷語“走”的意思),它居然乖乖地走開了。這使我們大樂。後來才知道,叱狗實在應該說obya(夷語“走開”的
意思)。
在馬烏哈家,枕著拉居河睡了一夜,火坑旁篾席上,席地而臥,倒還舒服。急流的拉居河,水聲作了我們催眠的音樂。這條河雖不寬,流得卻是非常之急。到處翻石而下,造成瀑流。一早起來,不久就享夷人的正常早餐。此餐亦分兩頓吃。清早六點半吃洋芋,八點左右吃蕎巴。吃完蕎巴以後,夷人便全都下田工作去了。他們不吃任何東西,一直到天黑才回來。我們沒有這種本事,臨走以前,用一件布向主人換了些蕎巴帶走,預備在路上做午餐。後來才知道上了當。蕎巴在夷區,根本不值什麼錢。主人極需要鹽巴。送了他五斤,又向我們買去一斤。我們到此,但已經與夷人同化,實行把小塊鹽巴,當做糖果一般嚼食了。
全村男女,對於我們不乏好奇心。一早起來,在籬笆外麵散步,馬上有許多夷人男女,跑過來將我們團住。他們態度很好。對於教我們夷話,十分熱心,其中一位夷婦,甚至將我們所帶的一隻夷人口琴借去,當眾吹彈給大家聽。同情心的種種表示,令我們深為感動。原來夷、漢兩族,是用不著分家的。跑來包圍我們的人,尤以男女小孩子為多,一個個天真活潑可愛。不過試試替他們照相,卻失敗了。照相機剛一拿出,他們爭著跑過來看,小麵孔完全將鏡頭擋住,後來因怕像被照去,大家一哄而散。
一路入夷區,最淘氣的,就是行李運輸問題。大興場雇來的挑夫,顯然仍不中用。從玄參壩動身特別加雇兩名夷人背子。藉此減輕他們的負擔。兩位夷背,比漢人跑得快些,可是不很可靠。所背東西當中,到後發現五隻搪瓷飯碗,一齊丟掉,碗兒糖也被他們吃去不少。追問碗的下落,他們死也不肯承認,隻好作罷。一宿以後,由大興場來的漢人背子,對我們大抱怨,說他們在此,備受虐待。主人敲竹杠鴉片煙的價錢開得很大。我們隻管他們吃飯,不管抽煙。拿他們自己所帶的兩斤鹽巴,隻換來少量大煙,未能抽夠。他們說,這樣“餓煙”,實在受不了。而且睡的地方很壞,吃也沒有吃飽。在此米雖無法可想,至少也應該給他們蕎巴、燕麥吃,何以隻給一些煮洋芋,並且連洋芋都沒有吃飽。此等事已成過去,我們也沒有法想,隻好安慰他們一番。玄參壩來的夷人,打發走了。漢人當中,最背不動的那位老頭兒,一並遣回。另外請馬烏哈代雇兩位娃子,一匹馬,替我們運東西。剛要動身,發現漢人挑子當中,有兩位業已乘我們不意,偷著逃走。這事真令人頭痛。娃子全已留下,一時無法找人。最後隻有將馬馱加重些。另外想法又找來一位娃子背行李,方算解決。
濫壩
因為挑子問題耽擱,我們離開倮倮溝,已經是九點四十分。馬烏哈以為吃蕎巴作幹糧,不合我們身份,特為用“炒麵”捏成幾個糌粑,送給我們作打尖之用。蕎巴則分給挑子。這兩種食品,我們笑著說,仿佛像鉛球和鐵餅一般。
自倮倮溝村,最初一段,係在溯拉居河而下,在循上邊走,路勢有上有下。山上略有樹木,一部辟成燕麥田,一裏以後,緩向上趨,路旋離河走。不久後緩向下趨。自倮倮溝來,路線初向正東。自此漸複改向東北去,一路沿山走,山係由暗紅色砂岩及頁岩所構成。前行路又有上趨處,但大部多緩下。在距倮倮溝約六華裏處,改陡趨下山,下望見有小河一道,蜿蜒流經一片平壩;壩子上麵一部辟田多種燕麥,一部則係蕎麥,此處即係濫壩的壩子。陡下六華裏。下到一條大溪。此溪為濫壩那河的一條支流。自倮倮溝至此共約十二華裏。溪身頗寬,水則不深,可是冷得冰人,流得也很急。水翻河身漂石而下造成瀑流。到此感覺口渴,大家以手掬水,大喝一頓。
涉過此溪,即走上濫壩的壩子,最初路左仍循山邊緩下。不久旋即離山,斜著穿壩子前進,平坦朝東北走,右邊遙溯小河。此河河小水泥渾,流得很慢,一路蜿蜒殊甚,是乃造成此片壩子的主因。如此約行四裏,走木橋過河,河到左邊,改由路左溯河而上,勢仍平坦。木橋所在處,即名“濫壩”(或係“爛壩”之訛),距倮倮溝約十六華裏。此處並無房屋村莊,所謂“濫壩”,不過是一處地名。此段路極平坦。素來走不動的挑子,此刻也能勉強跟上我們。不過每走一段,還得停下等候他們一陣。
濫壩的壩子,比較地很長,但不太寬。壩子上麵雖有一部辟成燕麥及蕎麥田(同時並略見有洋芋地);但是此壩主要地乃是一片廣大的草壩,最宜於畜牧。牧草長得很茂盛,水源也來得方便。走過的時候。見有少數牛羊,在上麵放牧。這些是夷人寶貴的財產。此片草壩,如此廣大,若能好好加以經營,畜牧前途,必大可樂觀。隻惜夷人知識低落不知怎樣去充分利用它。將來開發夷區,這是一處值得注意的區域。在木橋旁邊休息的時候,適有一對灰色的大天鵝,自頭上飛過。天鵝原是一種季候鳥,每年隻有一定時候來到。但據本地人說,這對天鵝,長年是在此處,也真奇怪。
從濫壩木橋前進,路續向東北,平坦穿草原走。起初地尚幹燥,一部仍辟燕麥及蕎麥田。約行四裏後,大部改為水草地,田不複見。一腳踹下,常陷泥中。“濫壩”一名,大致係由此而來。行進途中,遇有著軍服的漢人數輩,自昭覺來。其中並有坐滑竿的軍官一位。他們來往,皆不用夷人保護。近來漢人勢力之由西昌伸到昭覺,由此得一明證。
天氣是很好的一個大晴天,路又異常好走。沿途因候挑子,頻頻休息,因此一路朝前走,甚覺省力,自濫壩木橋算起,共約行十一華裏,方向大體仍向東北去。路勢大部異常平坦,但是中間亦曾翻過三數小壩。在距離濫壩十一裏處,路改向東南,不久自山地又入一片水草平壩。此壩仍是“濫壩”壩子的一部分,到此該壩漸完。略前兩裏不足,路左離開此壩,改穿壩子的另一段,左循山邊走,向正東行。裏餘過一小溪,橫穿壩而過,隨即改由路右循山邊向正東去。此處地名斜壩,距濫壩十四華裏,倮倮溝三十華裏。
梭梭梁子
前後十八裏,大體全是河穀的平坦草壩。由斜壩前進地漸帶丘陵式。但大路所經處,仍以水草地居多。裏半過一溪後,路左溯一溪而下。左邊隔溪對麵山坡上,旋見蕎麥田中,盛開粉紅色的花。一片紅坡,殊屬美麗,到此草壩業已完全走完。更前路陡上石山。該山仍係由暗紅色砂岩及泥頁岩所構成。底下一節,一片光山,全無樹木。近頂一帶。略見鬆樹。上山路計行三裏左右,即達坳口。由斜壩到此,方向大部仍係向正東行。
此處坳口,名叫梭梭梁子,距斜壩約六華裏,倮倮溝約三十六華裏。立山口向東展望,已可遙見大涼山山脊。其南端盡處的略為向上昂起,隨即陡行向下傾斜。此即所謂“龍頭山”。象形取名,頗為正確。此時天氣晴和,大涼山高高在上,看來極為清楚。惟所見乃是一匹草皮光山,其上毫無樹木,多少不免令人失望。一路上到梭梭梁子沿途高山坡上,到處露出斜坡田,幾乎一直到頂。田中所種農作物,計有燕麥、蕎麥、洋芋等。
過山口田不複見。前行路微向下趨,滿山全是良好的森林。樹木種類,仍以雲南鬆占去主要成分,與上山途中將到坳口一段所見者相同。此外則見有蠻青杠及榿木等,後者樹皆不大。下趨約兩裏,到一岔路口。此時王主任、裘立群君與我三人,是在打先鋒。到此岔路口停下休息候伴。這處附近,樹木更為茂盛。種類除上述各種外,並見有“雲南鐵杉”。路旁野櫻桃甚多,這種植物,自倮倮溝來,除濫壩一帶平地以外,沿途時常看見。
迷路黑夜到四塊壩子
在梭梭梁子前麵兩裏的岔路口,坐候同伴們,久不見來到。等了一點多鍾,還沒有影子。時間已經是下午四點,太陽漸漸有向下沉的傾向。我們等急了,決定下山去等他們,從此處向東北下望,略遠處稻田一片,展出在紅土矮山的腳下,即是我們所要投宿的四塊壩子。以為無論如何,按這種情形,望都望得見,決不至於走錯,我們就大膽地往前進。岔路口的兩條路,都是陡盤下山的石路。其中一條,略為要寬些,坡度也比其他一條要緩和一點。我們以為這條必是大路,就跟著它走下去,哪知這樣一來,就弄糟了。原來兩條路都是大路,全都引到四塊壩子。不過我們所走那條,是引到該處田壩。其他一條,則到山上馬營長家。在倮倮溝的時候,馬烏哈告訴我們,到四塊壩子,最好歇在馬營長處。他家派來替我們背東西的娃子,當然把同伴們引到那裏去,如此恰巧和我們走的路不同,彼此錯過。實在也隻怪自己太性急一點。後來同伴們告訴我,我們動身下山以後,不過一刻鍾左右,他們也就來到此處岔路口了。
循石頭路陡盤下砂岩山,起初一段,滿山樹木高聳,一部上有絲蘿懸掛,乃是典型的林景。一路大部左邊繞山陡向下趨。走了不遠,突遇將近百數的一大批夷人,成單行結隊高歌上山。氣勢逼人。我們人少,隻好躲開,讓他們過去。後來到昭覺縣,才知道這批夷人,一共百人,乃是昭覺縣政府征來的八咀家倮夷,派作民工,到西昌去修飛機場的。八咀家與馬家夷人,素來是冤家。今既結隊過此,聲勢宏壯,他們故意高唱戰歌,以示侮辱馬家之意。
循路陡行下山,穿過類似康屬大森林的美麗林景,大部溯林中小溪而行。一路風景,美不勝收,約三裏後,樹木漸稀。山坡上又見辟有斜坡田。許多地段,此等田一直辟到山頂。又一裏餘,路旁見有燕麥田。同時並有包穀田。此處海拔較低,氣候較暖,因此可種包穀。由於同一理由,穀物成熟較早,燕麥業已黃熟可割。附近路左山坡上,並見農屋一幢。前去路右繞邊緩下,左循溪穀田行。這條小溪,自岔路口附近起,我們溯之而下,後來一直溯到四塊壩子。
緩下兩裏餘,停下在路旁休息。此處距上次休息的岔路口,約計七華裏,離梭梭梁子丫口則有九裏。休息二十分鍾,仍不見同伴來。時間業已是下午五點二十分,看看不久天要黑,不能再事耽擱,隻好又向前走。前行路仍大體緩向下趨,但亦略有上坡處。如此又走了三華裏,複到一處岔路口(此處距梭梭梁子約十二華裏)。正在遲疑應該走哪條路的時候,一個人騎馬趕過我們。這人披著擦耳窩,驟看以為是一位夷人。交談以後,方知他乃是一位姓李的漢人,住在三灣河區署內,當天預備趕到那裏去。問他去四塊壩子的路,他說,循著眼前大路,徑向前麵走,便到四塊壩子的主要部分(壩田所在處)。不過到馬營長家,卻要走右側那條岔路(小路)去。他家位在山上,由此去約有六七裏。聽到這話,我們倒有一點惶惑起來。看表時間已將五點三刻。商量以後,決計在這裏等候同伴們。正在這個時候,看見夷人數輩,結隊走過,循大路去四塊壩子,這樣更加增強我們認此路為正路的信念。
等等不行,看看天馬上就要黑了,還沒有影子。沒有辦法,隻好再度前進,趕忙到前麵去找宿處。由此處岔路口到四塊壩子,不過是三華裏的路程,走來應該很便當。不過那時候已經快七點鍾,天確是就要黑了。走了不幾步,忽然間一位夷人,飛奔而來,跑到我們跟前,將一張名片一揚。一看原來是同伴戴君寫的。上麵寫著,他們已在“馬保長”家宿下,叫我們快去。看過以後,正打算跟這位夷人一起走,他卻已飛奔而去。勉強加緊跟了他幾步,一刹那間這人已經是無影無蹤。平素叫夷人背東西,隻嫌他們走不動,這回又嫌他們走得太快。原來夷人平常之所以走不動,多少是故意裝腔作態。在這種別人覺得難走的山路上,他們走慣了,竟健步如飛。
送信的夷人,既無影蹤,沒奈何我們隻好三個人繼續向前摸。好在四塊壩子的稻田,向前已可看見。諒必找到馬保長家裏,不致過分困難。那時候四周業已完全漆黑。幸虧那天是陰曆十五,不久月亮上升。銀光照在大地上,給我們做向導。不過月下在這生疏的夷區,三個人連夷話都不大會說,孤單單地向前亂摸,也真夠慘的。一路繼續溯以前所溯之溪而下,勢緩下趨。此時該溪業已寬似小河。七點二十二分,走到四塊壩子的稻田。此處距梭梭梁子約十五華裏。由倮倮溝來此,共計五十一華裏。
“四塊壩子”總算給我們走到了,路旁亦已看見倮夷房屋。隻是無人領路,不知馬保長家究在何處。正在躊躇怎樣去找,左邊隔河山崗上,有人高聲叫,問我們是上哪裏去的,彼此之間,言語並不很通。叫了幾聲,把這位夷人招下來了。我們告訴他們,現在是要往馬保長家去,請他領領路。他說這村住戶,全都姓馬,到底是要找哪一家。告訴他是“大路保頭”的馬家,他又說,此地有好幾家都是大路保頭。弄得沒有辦法,便告訴他帶我們到最大的一家去。黑夜跟著他跑,途中踏著冰冷的水,涉過一道大河,來得一家門前。不巧敲門敲不開,裏麵仿佛根本沒有人。此時那位夷人,又帶我們再走。一路踏田塍,走爛泥路,狼狽不堪,弄得不好,就一腳踹在水田裏。看看愈走愈遠,有點不對。我們乃問他,究竟帶我們去哪一家,是黑夷還是娃子。聽說是娃子家以後,我們告訴他,不住娃子家,要他帶到本地最大的黑夷家裏。他說馬木呷在此是大家,去他那裏好不好。王主任忽然想起,馬木呷也是一位青年團團員,想來到他那裏,總有辦法。於是我們就跟他到那家去。到馬木呷家,已經是夜間八點半鍾。同伴們並非住在此家。我們三人,天晚沒有其他選擇,隻好姑且在此住下。替我們引路的夷人很好,任何報酬都不要就走了。略歇一下,九點鍾左右,在棱棱梁子拿名片找我們的那位馬營長家娃子,又拿了一張名片,在此第二次找到我們。原來同伴們久候我等未到,又差這位夷人來找。他一直奔到梭梭梁子下,卻見不到我們。後來引我們到馬木呷家的那位老者(這位慈祥的夷人,年紀大約已經過了五十歲),在路上碰著他,方知我等現在此處。讀同伴們在名片上所寫的字,知道他們那時正在吃燒豬。這樣總算大家都有著落,放下了心。不過我們再三托馬營長家的娃子,帶信回去,告訴同伴們,我們現在此處,他卻堅持不肯,說是天太黑了,難於找路回去。
緊張的一夜
馬木呷的家,位在一條河邊的山岡上。這河便是一路自梭梭梁子溯之而來的那條溪,西溪河上遊的一支,在此稱為三灣河。夜間向此處摸行的時候,就見此處火光特多,有大批人在那裏聚會,而且不斷發出大聲的叫喊,仿佛是在那裏舉行什麼慶祝大會似的。一到才知大謬不然,原來並不是喜事而是喪事。到達該家,發現屋前平地上,集積了成百的黑夷。問主人馬木呷在哪裏,乃知他的哥哥,今天剛剛死去。這批黑夷,都是來此吊喪的親戚朋友。他們高聲喊叫,並不是歡呼,而是舉哀。既到此處,找到主人,我們便告訴他,要進去吊喪。原來已被大批黑夷包圍,此刻他們更加高興達於極點。他們的好奇心,顯然勝過悲哀。我們往裏麵向靈堂走,四周夷人,一齊擠攏來,將我們抱起,抬著向前走。於是腳不沾地,我們就到了靈堂。
馬木呷的哥哥,屍身挺在一張臨時紮成的躺椅上。他享著許多生前從未享過的福。腳上穿上一雙草鞋,身上穿上一套衣褲。下麵褲腳紮緊,頭上藍布紮頭,左角還伸出一套角來(這樣在左額上伸出的圓錐形布角,稱為“英雄結”,乃是黑夷當中的一種大禮服。據說隻有在年輕時候,幹過一番轟轟烈烈的英雄事跡的男子,到老年才有資格作此種服裝。至於年輕小夥子,卻休要想)。生平未曾躺過床鋪,坐過椅子的老酋長,此刻仰臥在一張用木棍紮成的大躺椅上,上身略為向上支起。懸在頭上,還有一袋“炒麵”,可惜他再也沒有福氣來受用。頭部左邊角上,躺椅上麵,放著一隻葫蘆,裏麵插著一根羊膀骨。舉哀一夜以後,“筆摩”將日子看好,到那天,這位大黑夷的一副皮骨,便要抬到山上,付之一炬。
死人沒有留下兒子。孝子是一位小女孩。她身上穿著一件奪目的紅衣,頭上白布包頭,底下卻還是一雙赤腳。倮夷對喪事,看得最重。一位黑夷死去,近邊的親戚朋友,聞喪沒有不來吊的。吊喪的禮節,也和漢人一般,需要舉哀。舉哀方法,由一位婦人做領袖,大家齊聲痛哭。一麵拍手以作節奏,一麵哭,一麵口中還不斷喊著Ada,Ada!(Ada是夷語“爸爸”的意思)。這種有節奏的舉哀,就是我們誤認作歡呼的聲音。初死的一天,親屬歇一會兒,就舉一次哀。一直要弄到夜間兩點鍾,方歸靜寂。第二天清晨三時,又哭起來了。
夷人對於我們的好奇心真大。我們一腳踏進靈堂,連婦女們舉哀的聲音,都停止了。她們也一齊擠過來看我們,弄得非常之窘。行了一個禮,趕快向外麵逃。擁我們而入的那些黑夷,此時加倍高興,又將我們蜂擁而出。口中連呼“啊,啊……”不止。擠得連氣都吐不出,一擁就將屋前平地走完,到達一片陡坡的邊緣。要不是主人馬木呷親自跑來,打開一條血路,將我們救出,一定會掉到崖下去。
主人將我們安頓在旁邊一幢房子裏住下。此家規模很大,連這間旁屋也不小。裏麵安有鍋莊,可以煮東西吃。許多來吊喪的客人,今夜也安頓在此,與我們同宿。一整天除一個“炒麵”製成的糌粑以外,什麼也沒有吃,黑夜摸到此處,緊張剛才過去,饑餓和疲勞又來襲擊我們。主人先讓我們吃一頓“炒麵”,餓乃稍減。隨後又煮上紅米飯,並且“打雞”以饗。夷人宰殺家禽或畜以饗客人,皆不說“殺”而說“打”。他們隻說“打雞”、“打羊”;從不會說“殺雞”、“殺羊”。原因是他們吃這些動物的方法,的確是先把它打死或弄死,然後用刀剖開。這種辦法,與漢人大有區別。“打雞”之法,則係將雞捆在手裏,把它的頸子一扭。然後將雞剖開,肚腸取去。雞毛則用開水浸過後拔掉,與漢人所用方法相同,隻是短毛並沒有拔幹淨。此時將雞切成若幹大塊,放在鍋中,煮熟後吃。雞肝、雞腸等,則多半放在鍋下火灰中燒熟,味道倒還不錯,進餐的時候,馬木呷和十幾位黑夷,陪著我們。主人很會講客氣。起初一點東西也不吃。我們吃完以後,方才將剩下的殘湯肉,吃了一點,幸虧我們沒有把雞完全吃光。
吃完飯已經是夜間十二點鍾。主人因為要去招呼喪事,起身告辭。留下他那位流氓腔的弟弟,和十幾位客人,陪著我們。一天辛苦行程,半夜緊張生活,恨不得馬上倒下就睡。可是這十幾位黑夷,偏不放鬆。大家圍火坑坐著,他們懷著一種好奇的心理,睜開大眼睛望著我們。記得夷人常愛偷東西,我們此時對於他們的感想,是一個個“目灼灼似賊”。因怕身上所帶東西被偷,隻好勉強掙紮,繼續硬撐著坐起,不敢躺下。他們很注意鄧秀廷的消息。連問他現在哪裏,我們認不認得他,和有他什麼關係。又說鄧不是好人。大概對於鄧氏,涼山夷人,都不免有點“談虎色變”。我們的夷話,實在太差,他們能說的漢話又有限。彼此相對,睜著眼睛對望,弄得很窘。好容易坐到夜半兩點鍾,這群好奇的夷人,方才散了。他們將擦耳窩拉緊,倒在地上,不久便呼呼地睡去。我們卻沒有那樣便當。自己的行李,在同伴們的一起運到馬營長家去。在此沒有鋪蓋,夜深冷得不堪,火坑裏的火,不久也滅了,因此更加受不住。勉強和衣躺在火坑旁邊,試試睡一睡,結果終於冷得完全無法可以睡覺。找來一點柴,試行生火。弄了幾次,燃後旋滅,終未生成,硬凍了一夜,同時還有蚊子相擾,終宵不曾睡覺半刻。
夜間和夷人坐幾點鍾,總算身上所帶各種東西,一件不曾偷掉,不過也就險得很。黑夷完全不知尊重別人的私產,走到旁邊來,就在人家身上,到處亂摸。摸到什麼東西就要看,無論怎樣推托都不行。對於他們,表當然顯得稀奇,指南針更加奇怪。拿到我所帶一隻指南針,大家傳來傳去,玩弄不肯釋手。幸虧堅持索回,沒有被他們
沒收。
夜間月亮極好。半夜月光透過雨板頂接縫處,射入睡房,在地上造成一種美麗的圖案。我們一夜根本未睡。第二天一清早,同屋躺睡的黑夷,便先後爬起來,他們的精神真好。我們三人,也在清晨四點半鍾,便離開這屋,出外散步。這時候靈堂裏又已哭聲震天。晨光中細看夷人服裝,發現參加喪事的,都是盛裝而來。衣服的領子,是男子服裝上出色的部分。馬木呷本人的衣領,外麵鑲有一層紫緞。女子所穿的衣,皆開大襟,有些滾有繡花緞邊,頗為考究。頭上除用布包頭者外,有些用毛巾纏頭,作頭巾形狀。兩耳所戴珊瑚珠等耳飾,有的下垂達三寸以上,每個男女,身上都披有一件黑色的擦耳窩或披氈。此處附近一帶,地方高寒,出產羊毛,在此三四件布就可以換一件擦耳窩。此種價格,在整個涼山旅途中,乃是最賤的。
四塊壩子
這天一早就是很好的一個大晴天。吊喪黑夷,陸續到馬木呷家來,人愈聚愈多。黑夜到此,未能察看四塊壩子形勢。早晨細看,所謂四塊壩子,乃是一片不寬但是很平的稻田,南北長而東西窄,經過此壩,一條河(即“三灣河”)自北至南,蜿蜒直穿而下(此河發源於梭梭梁子附近,大體自北向南流)。更準確一點的說法,是此壩乃係三灣河上遊的一段河穀。壩子上麵,滿種水稻。隻有兩邊靠近山腳一帶,略帶丘陵式的地,則係種的包穀和洋芋。所謂四塊壩子的“堡子”(村莊),一眼看去,約有十餘家人家,散布得很開,都是夷民。據說此時還住漢人,其住處離開馬木呷家約有四五裏。他們乃是故意離開夷人,自成一種社會。在此處法幣仍可勉強使用。不但漢人家如此,連馬木呷,也肯接受國幣。這是給我們幾個迷路的人一種意外的方便。要不然鹽布都在同伴們手裏,如何報酬主人,倒是一件大費周折的事。
四塊壩子的夷人,每家住宅,範圍均頗不小。這大約是因為附近出產較豐的緣故。大興場以後,途中這是第一處產米的地方。此等地方,涼山中很不多。夷人房子,建在壩子上麵的,一共不過兩所。其餘皆係位在矮山坡上;馬木呷家,即係如此。每家四周,用土牆圍住,並且附有碉堡,大約是從漢人方麵學去的,屋頂皆用雨板,上麵壓以石頭。馬木呷家,一麵靠山,一麵濱河,形勢甚好,屋前一片坪不小。坪盡處下一陡坡即到河邊。
闖到馬木呷家,巧遇喪禮,殊屬不易得。不過與同伴們失卻聯絡,總覺心中有所不安,一早我們便以半斤鹽巴的代價,要主人派一個娃子,到馬營長家去,看他們究竟在不在那裏;並且告訴他們,當天大家到三灣河去集合。這時候我們才知道所謂馬營長,名叫“馬茲如”,也是一位本地最有勢力的黑夷。以前他不過一位普通的大路保頭,在本地稱“馬保長”。後來政府一度賜以營長的頭銜,從上便得有“馬營長”的稱呼。送信的人,不久就回來。從回片我們乃知同伴們確在馬茲如家中。
椎牛大典
馬木呷家中,半夜三點鍾,再度舉哀以後,清晨人聲鼎沸,熱鬧異常。五點多鍾左右,突然聽見有捶什麼東西的聲音。趕忙跑出去看,隻見屋前坪盡處,坡邊正在表演“打牛”盛典。中國古書上,雖有椎牛饗士一類的記載,究竟如何執行,可惜不易考證。涼山倮夷,至此仍然保持他們千百年來原始的製度,實行“打牛”(不是“宰牛”)。在此適逢黑夷喪典,得見此種表演,真是碰巧,跑過去看的時候,一條小黃牛,業已倒在地上暈去。一個夷人,手執大號鋼鋤一把,將鋤根對牛身上痛打,打得遍體鱗傷,確實死去,然後罷手。此時乃用刀,把牛身剖開,將皮剝下,肚腸挖出,牛皮將其繃開,平放在草地上,讓它曬幹。剝下牛體,略用水洗後,劈成若幹大塊,投入一隻架在草坪上的三尺大鐵鍋中,加水煮之,肚腸等略予洗淨,亦行加入同煮。
此次“打牛”,係以之招待吊喪的客人。我們三人,也在客人之列。宰牛為倮夷中最隆重的典禮,平時不常舉行。唯一較此更為隆重的典禮,叫做“鑽牛皮”,夷人向漢人投誠時用之。王主任在西昌時,看見過那種典禮的表演。據稱該項典禮,第一步先係將牛打死。將皮剝下後,第二天用木架將皮撐起,仍然做成牛的形狀。此時投誠倮夷的代表,在這血淋淋的牛皮下鑽過去,便算誓不再反。隨後雙方代表,取牛血、雞血與雄黃,調入酒中分飲之,以示互相信任,禮乃完成。此種典禮的舉行,像最嚴厲的宣誓;較之歃血為盟,尤進一籌(所謂“歃血為盟”,即係將生的羊血、雞血和酒分飲之,也是象征互不相欺的意思。例如娃子逃走,被主人提回。拷打後娃子悔過,誓不再逃,主人即與之行此禮)。
清晨熱鬧了一大陣,六點鍾左右,一切又複歸沉寂。七時左右,陡聞鳴銃一響,知道必定又有事。趕出去看,“打豬”典禮,正在開始,由此得窺全豹。此項典禮,最初一位夷人,用一根繩子,牽著一隻豬,慢慢地走。另外一個人,手中持著剛才“打牛”那把大鋼鋤,小心地跟在後麵,突然一下,這人將鋤頭的根,對準豬頭,痛擊一下。豬挨打甚痛,大叫掙紮,想要脫逃。此時前麵的人,雙手持繩,將它拉緊,不讓它跑。過了一下,又牽它繼續地兜圈子。後麵的人,趕上再打,如此表演幾次以後,乃由兩三個人,將豬按倒在地上,持鋤人再用鋤根向豬身到處亂打,打得它遍體鱗傷,確已一命嗚呼方罷。豬皮是不值什麼錢的,所以也就不去費事將它剝下。打死以後,將豬放在一堆草上,放火將草燒之,這樣令一部分豬毛燒焦。火熄後,再在附近地上生一堆火,如法炮製。這樣來過五六次,豬毛已大部燒焦,豬皮亦已熏黑。於是乃由一人,拿一把長刀,將大部分豬毛刨去。去毛以後,用刀將豬身剖開,腸、胃、肝、肺等內髒挖出。用水略予洗淨。剩下的豬架子,略用水洗後,連肉帶骨,並連熏黑的皮,以及尚未去淨的毛,一起切成大塊,投入架在野地上的大鐵鍋煮熟。將來吃的時候,就是連皮帶毛一起吃。肚腸等也一起放在鍋裏煮。這樣原始的吃法,從漢人地方來,驟看相當可怕。不過如果在夷人家中做客,主人拿這種食物敬客人,客人不可拒絕,否則表示太不客氣。
小母雞梁子
因想趕路一天到昭覺,我們吃過蕎巴以後,等不及參加主人的盛筵,上午八點○五分,便從馬木呷家啟程。主人異常客氣,拿最貴的禮物——整個血淋淋的豬肝——送給我們(夷人吃肉,以肝為貴,送肝表示莫大的敬意)。實在無法可拿,隻好婉謝。他又拿幾塊煮熟的牛肉,定要塞給我們,隻好受了。嚐後尚覺不錯,隻惜未曾煮爛,而且沒有放過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