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涼山尾聲(2 / 3)

所謂“老林”,大路兩旁,樹已砍光,所見隻有深草與羅漢竹,偶爾看見幾株孤零的小樹。據說離路稍遠的地方,就是真正良好的林山,那裏有直徑二尺的大樹。自距離箐口五裏的地點起,路左循山邊向正東行,右溯一溪而上,裏餘又複上趨較陡。又一裏左右,到達一處山口,即係五指坡(一作“五子坡”),距箐口約七華裏。啟程便是陰天,到此大霧,稍遠就看不見東西。兵士說,哨期之日,在此設哨。

五指坡為一座分水嶺。自該處前行,路左繞山陡下,仍向正東走,途中略見闊葉樹。約行裏半,左邊展出一條支路。兵士說,這就是蠻子上來的大路。平日哨兵放機關槍示威,即在此處,更前半裏,過一小溪,路下趨較緩。又兩裏餘,路向右折,往東南行,緩向上趨。半裏餘,複改緩下,向正東行,隨即到達“分水嶺”碉房停下。大霧中一切不可見。將到的時候,碉房中人,厲聲問是什麼人來。兵士答以由墾場來的,方得通行。

分水嶺

“分水嶺”距箐口約十三華裏。其處並無人家,隻在路左設有碉房一座,對麵有一座木板搭成的哨棚。這座古色古香的碉房,大有電影中古堡的風味。大霧中到此,更仿佛像在演電影一般。“牛吃水”海拔一九五○米,比雷波城幾高七百米。至箐口降至一七九○米。由該處往上爬,到五指坡為二○一○米。從五指坡路向下趨,至分水嶺又降至一八○○米。更前路多陡下,一直降到海拔一一○○米的馬湖。

分水嶺的碉房,久已失修。昨在箐口街,見有王縣長與陳營長聯名所出的布告,對經由此段路上走過的客商馱馬,征收過路捐,借以重修分水嶺碉房。在此駐有一排兵,兼負五指坡放哨之責。排長是一位黃少成先生。久住此處,他們感覺生活非常枯寂,有點難於忍耐。黃排長說,他們連衣服也要自己洗,言下仿佛不勝悲哀的樣子。

羅漢竹是這一帶的特產,幾乎遍山都是。這種竹子,節疤很大,外皮作深棕色,砍下可作手杖。我們到此,砍了一些帶走。

癩疤石

拿著陳營長的信和黃排長交涉以後,他便派了六名兵士,武裝護送我等到馬湖村。六位當中,五位帶的是步槍;另外一位,肩著一挺手提機關槍。如此大舉戒備,倒是我們有生以來第一次。

自分水嶺前進,路大體向正東行,陡趨下山,一部循石級走。霧中向前展望,左邊看見一條多樹的梁子,即是有名的“癩疤石”,夷匪時常出沒的地方。上次本縣王縣長出巡過此,為夷人所襲,險遭不測。正在說這些故事的時候,同來的一位兵士,忽然停下,放了一槍示威,說道:“蠻子,我們來了!”據說某次在此交戰,官方有排長一人、兵士二人殉難。

昌蒲田

在分水嶺前麵三裏左右,走木橋涉過一溪。前去路陡下山嘴,仍向正東走。四裏下到矮山地帶,路左複見包穀田。路左隔溪,則見有石灰石質的懸崖。一路由箐口來到此處,途中所經過的山,全係由暗紅色砂岩所構成,至此乃又複見石灰岩。由此前望,山腳已見馬湖一片清水。更前路轉平,旋又陡下。途中遇雨。冒雨穿包穀田走。一裏不足,即到昌蒲田停下避雨。

昌蒲田距分水嶺約八華裏。其處並無村莊,隻在路左有農屋一幢,附有一座碉堡。這屋是李隊長的房子。附近山坡上包穀田,也就是他種的。在此屯墾的官兵,每家都藏有槍,以資自衛。

雨下得很大。看看沒有晴的希望,等到它略為小一點,我們便又冒雨前進。自昌蒲田行,路緩下趨。略前過一小溪,路改左繞山平坦走,中間有上有下。除一部已辟包穀田外,途中一望,山坡上長的全是荒草。路右山腳,展出一條包穀衝田。由雷波直到昌蒲田,路線絕大部分大體係向正東行。在昌蒲田前麵約一華裏,乃改向東北走(以後直到黃螂過去,豬圈門附近,大體保持此種方向),在矮山頂地帶下趨,初緩後陡,一部分山頂,亦已辟成包穀田。一裏到一座山口,左望見馬湖在下已近。前行路右繞山下趨。半裏左右,改由路左繞山下趨,初緩繼陡,後竟陡盤下山。如此共行兩裏,下到馬湖邊的稻田壩子。此處乃係本地老百姓耕種,並非屯墾性質。平壩穿壩田走,裏半到馬湖村停歇。

馬湖村

海拔一千一百米的馬湖村,本地人多半叫它“海腦壩”。由箐口到此,共約二十七華裏,不過是半站路。我們由昌蒲來,一路淋雨,到此遍身透濕,狼狽不堪。然而到此不過十一點半,按理在此打尖以後,下午過馬湖到黃螂,應該沒有什麼問題。不幸終日狂風大雨不止,船到傍晚才回來。因此隻好在這裏住下。

馬湖村市麵,不見繁盛。街道僅有由西南往東北的正街一條,全長不過一百五十米。路卻是很寬的馬路,可惜路麵不佳。此村以前也曾被夷人燒劫,近已大體恢複。村子雖小,外表顯得相當齊整。房屋麵街都是木板鋪麵。牆則多以篾編,外敷以泥。可是仔細一看,許多房子,門柱東倒西歪,仿佛就要坍倒的樣子。街上店鋪,許多都是屯墾軍人或他們的眷屬所開設。做生意時,非常客氣。鋪子雖然為數不多,種數卻不算少。街上居然有一家木匠店,一家裁縫鋪。另外則有客棧、茶館、飯館、雜貨店等。街上隻有哨期才賣飯。閑天到此,吃飯大成問題。後來和客棧主人商量,才替我們煮了一點飯。同來的背子太可憐。他們終日勞力,卻因夥食太貴,極力限製自己的食量,每頓不過吃一碗或半碗飯。我們把自己所吃的菜,分些給他們吃,還再三推辭,方始受了。街上設有一所短期小學,此時尚未開學。

渡過馬湖

在馬湖村一家簡陋的客棧歇了一夜,一早醒來,天卻晴了。晴和無風的天氣,渡過馬湖,未始不是我們的幸福。前一晚約定的船戶,一早來催我們走。清晨六點五十四分,便從馬湖村啟程。出村穿田平壩向東北走,約一裏半到湖邊,登舟前進。

我們所坐的一隻船,是屯上的船,五塊錢就包過來了。馬湖上的船,船資都很便宜,不過客人有幫忙劃船的義務。我們這隻船上,隻有一位船戶。背子們隻好輪著幫他劃。

馬湖作窄長形狀,大體由西南向東北展出。本地人說,此湖南北約長三十裏,東西四五裏。我們估計,乘船由南端過到北端,不過二十裏左右。除渡湖外,平常亦可走小路繞湖邊走。夏季水多,路麵被淹,隻有走水路一法。平時馬湖上麵,常有風浪。船上並無頂篷,下雨隻好硬淋。我們運氣好,正碰著一天風平浪靜、晴和美麗的天氣。在這種情形下乘船渡湖,既省力氣又可遊湖,一舉兩得。馬湖的水很深。據稱不下八十米。水是非常地清,陽光中作美油綠色,泛舟時令人神往。湖的四周,均有矮山圍住。以前山上全是森林。因砍伐開墾關係,目前樹雖仍有一些。大樹卻少。一部山坡,業已辟成包穀田,此乃近來漢人屯墾的成績。較之常隆慶先生二十三年過此時所見之“荒林滿山”,已大有區別。不過從遊客看來,這些包穀田坡,未免有煞風景。山頂略有房屋,即係此輩屯民住宅。

渡過馬湖的水路路線,最初一段,係向東北走。約六七裏後,改向東北東。更前六裏左右,右邊見有石嘴伸入湖中,俗稱“母豬石”。又約八裏,即到湖的北端。將到以前數裏,右邊水中近岸一小島上,建有別墅一座,據說是黃團長的私產。

行抵馬湖北岸,在“海口”村前登陸。前行左邊隨即走過此村,路穿包穀田向東北走,勢緩下趨。行不遠,左邊前望,看見黃螂附近兩座清水小湖。其一作圓形,另一座則狹長作鴨肫形狀。兩湖皆在稻田中露出,總稱“前海子”,與位在黃螂以北兩裏的“後海子”,相對而言。至馬湖本身,則俗稱“大海子”。“大海子”水深,不宜養魚,惟以產菱角著稱。“前海子”及“後海子”水淺,素來是產魚的處所。

在海口前一裏,路循石級路穿包穀田陡向下趨,旋又改緩下。途中路旁見有一些茶葉樹。在雷波已聞黃螂產茶,到此果然不虛。如此約行兩裏不足,右折向西北去,仍穿包穀田走。又半裏餘,即到黃螂。該鎮距馬湖村約二十五華裏,海拔一千一百米。

黃螂

黃螂夙為雷波境內一處重要據點。舊稱“黃螂屯”,現已改為一鎮。最近並將“黃螂”二字改作“黃琅”。此處在清朝原係屯兵之處,築有城牆以資防守。城以石頭築成。除靠近南門一段,所用為大塊石磚以外,其餘均係用不規則的石塊砌成。最有趣的一件事,是目前城內一片荒涼,多半是些包穀田。熱鬧市麵,全在城外。城南北約長一華裏,東西較狹。正街繞城西北兩牆。西北角上的一段T字形街,乃是全鎮鬧市,即在閑天,街上仍然布滿了攤子。各種食品(肉類、蔬菜等等)以及日用物品,應有盡有。魚、茶葉、蕨粉、核桃,是黃螂的幾種特產。閑天到此,未吃到魚,大為憾事。附近一帶,核桃樹很多,所以此處核桃十分便宜。

城西距街不過數十步,即係“前海子”那座圓形較小的湖。湖邊建有亭子一座,風景不錯。循西門外的南北大街,往北走到街盡處左折,先後越過兩座跨在急流大溪的大橋,街房始盡。橋上兩旁亦有店鋪,相當熱鬧。

由雷波往敘府途中,黃螂乃是最後一處物價低廉的地方。往東入屏山縣境,一切便都貴起來,這點加上黃螂的特產豐富,生活舒適,人民文雅,令我們戀戀不舍。在此八塊多錢,吃了很好的一頓飯,以後到了那些生活高漲的地方,不勝回味。

向芭蕉灘前進

馬湖村駐有一排人,黃螂也紮有兵。到此找到宋連長,派了一位班長、兩名士兵,荷槍護送我們前進。據說黃螂到大岩洞一段路,也是夷匪最凶的地方,非找人送不可。十點二十分,從黃螂啟程。初沿此鎮北門外東西大街向正東行。街盡處出一木柵門,路即穿包穀田走。四望一片山窩,全辟包穀田,其四周則有多樹高山圍住。山窩田中,布有農莊,並有帶碉的小村。地麵不少處露出大塊深灰色的石灰石。一路前行,路初緩下。不遠路右溯一條山邊清水小澗而下,左沿包穀田山窩平坦前進。三裏左右過澗,即離此澗行。又一裏,路改陡向下趨,向東北走。此處距黃螂,約五華裏不足。這段陡下路,上多石子,難走已極。一裏左右,路改平坦。略前右邊一村,名“幹池塘”,距黃螂六華裏,海拔九百二十米。

由幹池塘前進,路複穿包穀田走,平坦好行,仍向東北去。半裏餘,又陡盤下多石路,左繞矮山行,又複十分難走。略前右折向東北東去,續向下趨。旋改左繞山上趨,一部陡上。此時路又逼近金沙江。途中南望,下麵已見此江。在距幹池塘不足四華裏處,路從一塊由石灰石及頁岩構成的巨崖,陡盤北行下去,險陡難行,達於極點。如此半裏不足,路左繞山向北行,下趨略緩。又約半裏,再度陡盤下石崖。約兩三百米後,路從兩片巨崖中穿過。此處距剛才所過丫口,僅約一華裏,地名“豬圈門”,附近常有夷匪出沒騷擾。殺人越貨,數見不鮮。

過“豬圈門”前行,路左繞山向北走,下趨較緩。約一裏,到“涼水井”,停下休息。此處並無村莊,亦無人家。路左一大塊石灰石,自山邊向外橫伸出來,造成一種岩窩。山石下異常陰涼,地上積有涼水一池可飲,故得此名。

由涼水井行,路左繞山向北去,大部陡下,右則遙臨金沙江下溯。自此處附近起,直到蠻夷司,大路大體緊伴金沙江走,溯之而下,方向則大體向正北去而略偏東北。不到半裏,左邊有一條小路,斜上山去,乃是到“高家山”鉛礦(俗稱“銀廠”)的路。該礦現由十七師軍官所組織的“同生公司”開采,距此僅五六裏,據稱礦尚不錯。又前半裏餘,陡盤下山。中有一部,係由路左繞山陡下。途中走過一座已廢的碉堡以後,共約行四裏,到達一座小村,名叫“沙灣”。自涼水井到此,約計五華裏。將到此村以前,路旁一座農屋旁邊,見有黃果樹一株。本地人說,黃果為雷波出產之一,所產一直銷到犍為。

沙灣村子很小,在此略停喝茶,又複前進。休息的時候,和兵士們聊了一陣天。兵士們說,蠻子最壞,隻有“整”他們,才會服服帖帖的。例如他們來雷波城做生意,凡是對他們破口大罵的商人,或用大秤稱銀子的,蠻子反而服他,一句也不敢響。對他們客氣的,則反為所欺。夷人來雷波做生意者,多半是挑鹽巴、布匹或者老酒回去。挑酒的往往偷將酒喝,隨時摻水進去。誠實在他們當中,並不認為美德。他們又說,雷波縣一位公差,名叫朱福瑞,綽號飛毛腿的,本領最大。現在他年已四十多歲,且有大煙癮,可是一天依然可走二百四十裏路。為縣府送公文的時候,由雷波一天走到蠻夷司(普通人需走四天),雨天即到屏山,五天可到嘉定。來往一人行走,蠻子從來不敢碰他。

自沙灣起,路緊靠金沙江邊走。一路前行,左繞山邊,右溯江而下,大體向北西北行,有下有上,一部殊陡,大勢則溯江下趨。此段金沙江,水道坡度甚大,水流甚速,水渾作紅泥色,其勢洶洶可怕,水麵則多處形成漩渦,走過時隻聽得江水奔流作響。在沙灣前裏餘,走過一道已幹的溪溝。更前四裏,到達芭蕉灘。

芭蕉灘

芭蕉灘也不過是一座小村,距沙灣約五華裏,黃螂約二十二華裏,逼近金沙江邊。冬季水枯的時候,木船自蠻夷司溯江而上,可達此處。夏天水大灘急,上水既不易劃上,下水也過於危險,所以船都停了。全村建築,皆是茅屋。正街一條,由南到北,一共不足百米。到此已是下午一點半,我們特為請護送的武裝同誌吃一頓飯,自己卻隻吃了一點甜食,背子們要省夥食,每人不過喝了一碗醪糟。地方雖小,我們吃東西的那家店裏,老板娘居然穿上一件摩登樣式的花布旗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