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藤也曾攀上屋頂(1 / 3)

青藤也曾攀上屋頂

散文綠洲

作者:陳久全

【作者簡介】陳久全,筆名冰夫、鐵路冰夫,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散文作品曾獲《散文選刊》全國散文獎、中國散文學會散文論壇獎、中國鐵路文學獎、吉林省委省政府“長白山文藝獎”、吉林省作家協會“吉林文學獎”、中國大眾文學學會“首屆全國旅遊散文大賽獎”、“有個城市叫長春”全國散文大賽獎。出版散文集五部。散文作品曾入選《中國散文作家精品集》、《散文選刊全國散文獲獎作品集》、《美文天下·中國旅遊散文獲獎作品集》、《中國鐵路文學作品集》、中國散文學會選編的《中國散文大係》。多次入選《吉林省文學作品年選》和2009年第五期《散文選刊》“中國散文家方陣”。

在紹興的巷子裏走,你不知道會走進誰家的院子,也不知道會遇見誰。

大禹、越王不住巷子,他們自有帝王的宮闕。而更多的文人墨客,學者士大夫卻不能不住巷子。於是,曲曲的小巷、長長地小巷會牽出一串耳熟能詳的名字:範蠡、王充、王羲之、謝安、賀知章、陸遊、王陽明、張岱、徐渭,個個如雷貫耳。再走,你會撞進秋瑾、魯迅、蔡元培的故居,周恩來的祖居,找到民國文人誌士、革命家的影蹤,在那一個個古色古香,充滿墨香音韻的院子裏去找尋當初的那一份勇氣,那一份坦蕩,那一份豪爽,那一份追求,在江南的秋雨中陶冶性情、蕩滌胸襟、拓寬視野,從靈魂深處覓出一條條充滿艱辛的路。

小巷大多是清淨的。

一個人走著,就有寂靜的情愫感染著你,讓你感到孤獨,又不感到孤獨,因為,你身邊有那麼多大家陪著你,等待你的探訪。

“青藤書屋”,就在一條“小巷深深深幾許”的巷子深處。四個大字,就像巷子的眼睛,徐渭的眼睛不分晝夜的盯著來來往往的遊人,盯著時間的河流從巷子裏匆匆流過。於是,你一下子就會感到,明朝是離你這麼近,徐渭是離你這麼近。

推開院門,一個花木蔥蘢的小院立刻呈現你的麵前,幾間古舊的房屋立刻呈現你麵前。一個身著大褂的古代文人就立在你的麵前,帶著十月蕭瑟的晚風,披著傍晚靜寂的霞光,和你打著招呼,搖頭晃腦的吟著一首詩,“吾年十歲栽青藤,乃今昔年花甲藤。寫圖寫藤壽吾壽,他年吾古不朽藤。”那是一個老者,那是一個充滿智慧的老者,才華橫溢的老者。他仿佛依然饑腸轆轆的在晚風裏徘徊,形單影隻的在淒風苦雨裏傲然佇立。

於是,你會在院子的深處,在月亮門裏,在四百多年的老屋旁看到一棵青藤。它根本無視你的到來,無視你的存在,獨自傍著老屋,在晚霞裏葳蕤,在晚風中繁茂,在遊人麵前彰顯獨特。似乎每個枝杈都那麼遒勁,每一張葉片都那麼蔥翠,每一條根須都那麼肥厚。這是一株真正的青藤。

微風拂來,滿眼畫意、滿紙墨香,那青藤也似乎在你麵前恣意張揚,顯露著主人的性格,表達著主人的藝術主張和個性原則。

青藤書屋的青藤,摘下哪片葉子都會生發出一段

“山陰徐渭者,少知慕古文詞,及長益力。生九歲,已能幹祿文字。曠棄十年。及悔學,又誌迂闊,取經史諸家。”

——《自為墓誌銘》

這是一個天才少年的不幸童年,這是一個聰慧兒童的坎坷際遇。一個人剛剛生下一百天,親生父親就離他而去的概率是很低的,可偏偏叫徐渭攤上了。

徐渭,字文長。生百日,父去世。就像一棵剛剛栽下的青藤,枝杈還未及長成,根須還未見粗壯,葉片剛剛張開,就失去了依附的大樹。遺憾的是,他連一把遮陽傘也沒有。他的生母由於是小妾,不但被剝奪了養護權,還被逐出了家門。於是,他隻能管苗氏(他父親的二夫人,不能生養)叫媽了。好在文長尚小,並不知母愛為何物,也隻能“有奶便是娘”了。

難道欲成大器者,個個都命運多舛?文長14歲,也就是我們這個年代的少年還紮著紅領巾的年齡,千辛萬苦搶到撫養權的苗氏又離他而去,徐文長被迫由不務正業的其兄徐淮撫養。這樣,少年徐文長的日子,就如秦少遊在《浣溪紗》裏描述的一般了,“漠漠輕煙上小樓,曉陰無奈似窮秋,淡煙流水畫屏幽。自在飛花輕似夢,無邊絲雨細如愁,室簾閑掛小銀鉤。”眼前的景物,自身的處境是否如飛花般自在?隻有徐渭自己能說得清楚。

幾年以後,徐渭對這一段時光的描述是這樣的,“學無效驗,遂不信於兄。況骨肉相逼,萁豆相煎,日夜旋顧,唯身與影。”也就是說,這段時間,他多次拒絕了其兄要其經商的要挾。他喜歡文學藝術,他要科考取士,可他的科舉考試卻屢試不第,也隻能站在窗前,孤寂的望著窗外幽靜的田疇野境,獨自落寞無助的顧盼。書讀不下去,畫沒畫出來,亦劍亦琴,八股文荒蕪。即使彈琴亦無知音,隻有月下小酌時,才能像李白那樣,“對影成三人”般感到一絲絲快慰。

生命是一種痛苦的煎熬,生命何嚐不是一種快樂的展示?

生命是一種渺小的存在,生命又何嚐不是一種偉大的誕生?

十歲前的徐渭,生命之曲在一片靜寂中沉默。十歲之後,生命才像他所植下的青藤般茁壯生長了,長成一片繁茂。

少年的徐渭很有些才華。“六歲受《大學》,八歲學做八股文,並能仿楊雄的《解嘲》寫出《釋毀》”。一次酒宴之上,主人有意為難他,指著桌上一物件叫他當場做賦,並要家人捧上丈餘尺長的紙卷。徐渭並沒有慌張,隻見他略一思忖,就揮揮灑灑寫起來,一會兒的功夫就寫滿了紙卷,一下子驚倒了在座的所有客人,神童之名不脛而走。山陰縣令劉昺在誇獎他的同時,鼓勵他多讀古書,“且勿爛記程文。”這番叮囑雖然開啟了徐渭的文學之路,卻讓他偏離了科舉考試的程序,偏離了仕途捷徑。

“皓態孤芳壓俗姿,不堪複寫拂雲枝。從來萬事嫌高格,莫怪梅花著地垂。”

——《王元章倒枝梅畫》

義無反顧的出發,就一定能到達理想的境地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