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心靈為界

言論

作者:彭俐

對於文藝作品,文藝批評家們各有各的評價標準,各持一杆秤。以政治為標準看重立場,以經濟為標準盯著票房,以社會為標準膜拜觀眾,以藝術為標準技藝至上。因此,一個符合學術學理的藝術評價體係的建立成為必要。

以心靈為界,是本人揣摩的一個藝術作品評判準則,曾經屢試不爽。這是自己通過多年、多種門類藝術欣賞經驗的積累,以及從事藝術創作(詩歌、散文寫作)所悟出的一個藝術批評的真諦。“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以心靈做砝碼來權衡藝術作品境界之高下,以心靈為界來劃定藝術作品情感之真偽,常常給我帶來意外的驚喜,頓覺耳聰目明。

我的一個基本觀點是:大凡不出自作者心靈,且不為受眾心靈所動者,偽藝術也。無論是閱讀文學作品,還是傾聽音樂、觀看影視、戲劇、歌舞、繪畫、雕塑每遇不能觸動自己心靈的作品,我會自覺不自覺地將其價值忽略,以匠人之器物視之,非我藝術族類之“成員”也。在此,藝術作品的創作者與觀賞者,二者動不動心,成為關鍵。

古人雲:“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心之為物,性靈所鍾,可做檢驗藝術作品的試金石。因為,藝術(創作)以心靈為始,藝術(欣賞)以心靈為終。藝術是始於心靈、抵達心靈的一個完滿過程。技藝可以迷惑感官,惟有藝術才能觸動心靈。在藝術評價體係中給心靈應有的位置,就是給藝術本身、給藝術家和受眾以應有的尊嚴。

以心靈為界,作為藝術評價的標準之一的理由,可以追溯到時間與空間上很遠的國度。柏拉圖在其《理想國》一書中,借其老師蘇格拉底之口,談到藝術作品潛移默化地熏陶心靈。他特別強調:“兒童階段文藝教育最關緊要。一個兒童從小受了好的教育,節奏與和諧浸入他的心靈深處,在那裏牢牢地生了根,他就會變得溫文有禮。”

亞裏士多德與其老師柏拉圖一樣,在他的文藝批評著作《詩學》中,同樣強調心靈觀照現實與超越現實的主體意識與能動作用。他的模仿理論的核心主旨是:“詩人的職責不在於描述已經發生的事,而在於描寫可能發生的事。”而這樣的事隻能是作者心靈的產物。他說:“音樂的旋律和節奏同人心息息相通,會產生比普通快感更為崇高的體驗。”

同樣,中國古代文化先賢孔子關於文藝批評的發言,似乎隻有三個字最為著名:“思無邪”。這是針對詩歌所言,也可以理解為對更寬泛意義上的文藝作品的評價尺度。後人又將“思無邪”分別解釋為“歸於正”或“不虛假”,而無論正與邪、真與假,都發乎心靈,亦關乎心靈。

與孔子同時代的莊子,其文藝美學觀念一如他天馬行空的美文風格,關鍵詞語是兩個字:“天籟”。他在《齊物論》中描述:“地籟則眾竅是已,人籟則比竹是已,敢問天籟。”“天籟”是“使其自己也,鹹其自取,怒者其誰邪(發生於己,息止於己,發動者還有誰呢)?”我們今人不妨將“天籟”視為心聲。惟有發自心靈的聲音可與天地之響呼應。

世界上沒有比心靈天地更寬廣的一門藝術,也沒有比一門藝術更輕微的心靈。如果說人類的心靈是一個小宇宙的話,那麼恐怕沒有比一顆心靈分量更重的藝術作品。倘若超出了心靈的邊界,那也就同時逾越了藝術的範圍,勢必會成為非心靈、非藝術之偽作。藝術與心靈之關係的重要性,是怎樣強調也不會過分的。

以心靈為界的批評觀點的支撐點,證據充足。明代文學家李贄,曾提出一種在中國傳統文化曆史上振聾發聵的文學觀念,即“童心說”。他所言“童心”,非自然人的童心,乃社會人的真心。“夫童心者,真心也。若以童心為不可,是以真心為不可也。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