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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疊)五顏六色的大字報鋪天蓋地而來,貼滿了禮堂校園,形成大字報大標語的海洋,全是批責石髦講話的內容。
石髦書房
一隻烏鴉的國畫懸掛在中堂
下麵有一副對聯:凝眸非呆傻
昂頭任鼓吹
書案上一盆花淡淡地快要榭了。
《論語》、《孔子思想集》、《前漢書》、《國榷》、《資治通鑒》等書籍狼藉於桌。
石髦正戴著花鏡滿頭大汗地翻閱資料。
張帥慌裏慌張闖了進來:石老,有不少人貼你的大字報!
石髦一驚,但強自鎮定,問:誰?
張帥:淩滔他們,還有肖寒之幾個老家夥。
石髦嗬嗬笑道:好,貼得好!
張帥不解:怎麼好法?
石髦:被敵人反對是好事嘛,他們貼得越多不越說明我的報告打中了要害,何為不好?
張帥:可有人說你影射周總理。
石髦:我並沒有指名道姓說誰嘛,再者說……
(他故意壓低聲音)前天謝副書記特意把我請到她那裏,親自指示我這麼講的,現在要抬高調子了,毛主席關於清華大學劉冰問題有一個談話,咱們正好可以利用,機不可失啊!咱們紅岩大學也不能落後,老馬正在組織幾篇過硬的文章,先轟伍愛民和淩滔一炮,這是反擊啊!
他一拳打在桌子上,茶裏濺了張一臉,張帥出神時笑著……
晚上,淩滔家裏
淩晨正在教春昵唱陝北民歌。
淩滔做著數學題。
春昵唱完仰起小臉問淩晨:媽媽,我小姨什麼時候才能回來啊?我要小姨兒教我唱歌。
淩晨含著淚花,昵,你小姨兒總有一天要回來的。
春昵:他現在正在做什麼呀?
淩晨:她現在正在受教育。
春昵:受什麼教育呀?
淩雲飛拿著一份紅岩大學學報走了進來。
淩雲飛:看,又向我和老伍開炮了,可惜這炮彈太糟了,盡是沙子。
淩滔拿過來看隻見標題是:
批因循守舊
兼評省裏的複僻思潮
紅岩大學 馬蜂寫作組
淩雲飛:嘿嘿,他們說“三項指示為綱”是修正主義鋼領,說省委新鞋走老路,大家為呈現四化辛辛苦苦地幹,工農業生產都上去了,他們硬說這是肥了資本主義,瘦了社會主義,省裏遵照國務院精神召開的省工業學大慶會議,他們說是修正主義會議;紅岩鋼廠明明是靠大幹上去的,超產二十萬噸鋼,國務院已經通報表揚,他們硬說是“黑典型”,真是變本加厲的惡意攻擊!無中生有的胡說八道,一夥騙子!毛主席在他們還這樣,毛主席若是不在,他們還不得反了天,哼,儒,誰是儒?要依我淮海戰役時那股子脾氣早就把他們抓起來槍斃幾個,哼,儒,儒,儒(入)他娘的!
淩滔:有周總理,葉帥,鄧副總理老一輩革命家在,他們還能反得了天,廣大群眾覺悟提高了……
淩晨:姨夫來電話說,周總理現在病勢很重,不知你們發現沒有,最近一直沒有他老人家的外事活動……
淩雲飛仰望著牆上毛主席、周總理、朱委員長像深情地說:但願他老人家健康。
洪雁走進來:淩伯伯,淩晨姐……
寒喧後,洪雁心事重重地對淩滔說:來,你出來一下,我跟你說點事。
淩晨笑笑:什麼事這麼保密?
春昵頑皮地:媽媽,人家的事你管得著嗎?人家好咀!
洪雁淩滔相對一笑出去了。
大街上
洪雁:弟弟他們生產隊來了電報讓我們加緊辦病退,隊裏說他最近又長了瘤子,不知是良性的還是惡性的,爸爸媽媽都不在,奶奶讓我到草原去一趟,幫弟弟辦理病退手續,火車票已經買好了,今晚兒就走。
淩滔:好吧,快去快回,一路上要多保重……
草原上
一匹快馬飛馳到一個蒙古包前,馬上滾下風塵仆仆的洪雁,蒙古包裏恰巧走出一位蒙族大娘,洪雁用蒙語忙問:大娘,洪蔚在這兒嗎?
蒙族大娘驚奇地打量著她,說:在,在,三天多沒正經吃東西了。
洪雁奔進蒙古包正見弟弟躺在那裏,病容憔悴,身體虛弱,正在呻吟著。
“洪蔚,洪蔚……”洪雁吃驚地叫著。
洪蔚勉強睜開眼睛見是洪雁沮角浮起一絲苦笑:姐姐,奶奶好嗎……
洪雁:洪蔚,你怎麼了?
洪蔚吃力地:我恐怕不行了,醫生說可能是肝癌,要送回紅岩市治療,如今後你的擔子更重了……
洪雁極力克製自己的情感拚命綻出幾絲苦笑寬慰地說:洪蔚,姐姐來是為你辦病退的,你不要緊張,不會是毒瘤,很可能是良性的。
洪蔚消瘦的臉抽搐著:不,姐姐,我不回去,我死也要死在草原上……辦病退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得花許多許多的錢,咱們哪弄那麼多錢去?不那樣的話,他們要刁難你,我幾年來已經給家裏添了不少麻煩,我不能再給家裏添麻煩了……
洪雁的大眼裏滾下大顆大顆的淚珠:不,弟弟,你病糊塗了,你怎麼說這樣的傻話,我現在就給你去旗裏辦病退……
洪雁蔚掙紮著:不,你……不……要去!不要去……
洪雁上馬飛馳而去。
黃昏,錫盟烏力旗委會辦公室
一個胖胖的家夥正倚在桌上數著牌:J、Q、K……
洪雁走了進來,喂,同誌,辦病退……
那家夥連頭也沒抬用鼻子哼了一聲:找要研(煙)究(酒)的人了嗎?
洪雁疑惑地:什麼,我不知道哇……
那家夥不耐煩地:不知道,那你一個月以後再來嗎。
洪雁有些沉不住氣了:什麼,一個月,我弟弟得了重病,需要趕快辦呀!
那家夥朝她翻一下白眼,這一刹那他猛地被她的動人的容貌深深引吸住了,心下一動,目不轉睛地嘿嘿笑著:那也好,不過得有一個條件……
洪雁:什麼條件?
那家夥猥褻地望著她:晚上到這來一趟……
洪雁一聽氣得臉發白恨恨地道:臭流氓!
那家夥啪地打開抽屜找出那顆印章冷冷地說:那你弟弟可在這大草原上紮下根了!
說完“哐啷”一聲,把那大印扔在抽屜裏“啪”地一聲鎖上了。
冷落的小鎮上,洪雁一個人沮喪地走著,一股被人屈辱的淚水奪眶而出,濕浸了這個少女的衣裳,她仍然默默無言地走著,走著……
草原的天氣變化無常,這時天突然刮起了白毛風;狂風呼嘯著向她襲擊著,她的頭發開始蓬亂起來……
一群羊驚慌地叫著四散逃去,一隻灰色惡狼猛地竄出將一隻小白羊搶到手,小羊掙紮著,漸漸地被那狼一口咬斷脖子,血,淌著……
狂風呼嘯中,洪雁神經質地走著,她的眼裏充滿了哀傷和惆悵。
狂風呼嘯中,響起了弟弟的呼喚:姐姐,姐姐……
(疊)洪蔚痛苦呻吟著倒在蒙古包裏。
洪蔚正抬起頭盼望著她的歸來……
洪蔚一瘸一拐地爬到蒙古包外……
“姐姐,姐姐……”淒愴的呼喊,時而被狂風吞沒……
(洪雁畫外音)回去跟弟弟怎麼說呢……
洪雁遲疑地停住了……
突然她感到一陣心悸……
(疊)淩滔在車站為她送行依依惜別的情景,淩滔緊緊握著她的手,說:一路上多保重……
火車徐徐一動,淩滔充滿希望地朝她招手……
她憶起了幾年前的情景……
(呈畫麵)
向北而去的火車裏,洋溢著《紅衛兵戰歌》;到內蒙插隊的知識青年正在興奮地交淡著……
淩滔上廁所不小心踩著了洪雁的腳,洪雁嗔怪地:喲,這麼大的勁兒,不嫌硌腳。
淩滔謙意地笑笑:對不起……
洪雁的眼睛又大又亮:你是哪個學校的?
淩滔:育才中學的。
草原上,一匹大白馬驚跑著,馬上洪雁驚叫著:呀,救人啊!救人啊!
淩滔騎上一匹大紅馬飛奔而去,他追上大白馬,一縱身將洪雁彎腰抱起,大白馬尖叫著飛奔而去。
大紅馬上淩滔對洪雁說:原來是你……
洪雁臉上泛起一片紅暈,不好意思地說:我一心想學騎馬,沒想到馬驚了,我們女同學到底不如你們男同學……
一隊拉木頭的知識青年隊伍。
淩滔在後麵發現地上有點點血跡,他上前循去,隻見洪雁的鞋子已經磨爛了,右腳被石子磨傷,淌著血,他毫不猶豫地脫下自己右腳的鞋子遞給洪雁:你穿上吧……
洪雁不肯:不要緊。
淩滔懇切地:穿上吧!
洪雁感激地望著淩滔跑去的背影……
鍾鐵牛悄悄地一捅肖玲:嘿,你瞧……
蒙古包外的羊圈裏。
洪雁把一雙自己親手做的布鞋遞給正在擠羊奶的淩滔:來,穿上看看合適不合適……
兩個人深情地對望著……
(化入)洪雁又繼續朝前走去,越走越快……
呼嘯的狂風中,又傳來淒楚的呼喊:姐姐,姐姐……
弟弟畫外音:我死也要死在草原上……
洪雁又放慢了腳步……
(疊)弟弟在狂風中拄著一根木棍望著……
奶奶老淚縱橫的囑托:雁子,你一定要把你弟弟辦回來,把他那個倔勁兒正過來。這次隊裏答應了已經很不容易了……
洪雁猛地扭轉身子傖傖踉踉往回走著……風更大了……
那顆內蒙烏力旗革委會大印閃閃發著黯淡的光,吸引著她,她的眼前出現了那大漢放肆的笑……
“啪,啪,啪……”一隻蒼白的小手無力地在革委會辦公室的大門上拍了三下……
一匹瘦馬發出淒切的哀叫……
門開了,那大漢端著一盞油燈隻穿著一條短褲出現了。那半明半暗的燈火映著他那滿胸濃黑的胸毛,燭光也映出他那貪得無厭的一臉橫肉,他諂笑說:“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的……”
洪雁淒然呻吟一聲,扶在門框上,燭光映著他那細弱的身體和那瘦削的小臉……
那黑影猛地抱起她,愈來愈大,黑暗漸漸吞了她……
這一切都是投在壁上的燭影來進行的。
殘燭,忽地一下熄滅了……
狂風拔起了一朵野花,投入落了的沙漠中……
淩晨,草原上風沙蔽天。
洪雁披頭散發,衣衫淩亂,踉踉傖傖發瘋般地走著,走著,她的雙手緊緊攥著一張紙,紙上,烏力旗革命委員會醬紅的印章愈來愈大,愈來愈模糊,整個被淚水濕透了……
洪雁撕碎人心的哀叫:
淩滔,我……我……對不起你啊……
哀聲愈來愈大,愈來愈震耳……
烏雲滾動,狂風大作。
在洪雁“我對不起你啊!”的哀呼中,突然傳來一陣冷人心悸的哀樂……
淩滔的房間。
夜空,一顆流星隕落,悠悠東去……
淩滔猛地被這哀樂震醒……
狂風卷開日曆,一九七六年一月八日
隔壁傳來淩晨,春昵的哭聲……
銀灰色的雲,低回在北京上空……
天安門廣場上,降下半旗……
巨浪呼嘯著拍擊石壁……
廣播員悲痛欲絕的聲音:
中國人民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傑出的共產主義戰士周恩來同誌和我們永別了!
北京醫院的鬆柏鮮花叢裏,周總理安靜地躺在那裏,身上覆蓋著中國共產黨黨旗。
“澎,澎,澎”欒飛驚慌地在敲謝群的門。
謝群朦朧中醒來,心有餘悸,慌忙去摸枕頭底下的手槍,問:“誰?”
欒飛驚喜地:我,欒飛!
謝群如釋重擔:等會兒。
她“啪”地扭亮台燈。
欒飛進來,說:周恩來歸天了!
謝群大喜:真的?!
欒飛:可不是,現在街上可亂了,人們都到廣場上去了。
謝群:這怎麼行,事情鬧大了,走資派勢力可就大了,趕快堵住,先起草一個通知……
紅岩廣場上,花山花海,哀思如潮。
人們悲痛欲絕地默默著……
有的人嚎啕大哭……
一個老工人痛苦地叫著:總理啊,總理,您怎麼一個人丟下毛主席走啦,毛主席歲數那麼大了,多麼需要你啊,我們是多麼需要你啊,四個現代化是多麼需要你啊……
人越聚越多,形成悼念的大潮……
省委某房間
謝群正在打電話:什麼?今天比昨天人還多,趕快調動民兵,勸他們回去,不行抓他幾個……這明明是走資派在煽動停工資產,給中央施加壓力……
電話鈴又響,謝群又接電話:什麼?紅岩大學全體出動,還有不少花圈,挽聯,不行,趕快頂住,回校複課,頂住,頂住!
謝群擱下電話,自言自語:馬楓這老小子到北京怎麼還沒回來?正趕在這節骨眼上……這老小子鑽到啊兒去了!
北京 傍晚時節
釣魚台賓館灰蒙蒙的……
大門鑽出一輛小轎車,向右一拐。
小轎車裏,馬楓,一個賊頭賊腦的中年人叼著雪茄得意地冷笑著……
省委某房間
欒飛驚呼入內:老馬回來了,帶來了首長的精神。
謝群一喜:真是正說曹操,曹操就到。
馬楓喜盈盈奔入,幾個壞頭頭一擁而上。
謝群急切地:上頭有什麼指示。
馬楓詭詐地:首長親自把我請到釣魚台,首長對我說,周恩來是右派,一九二七年“四一二”反革命政變時他出賣過革命,是黨內不倒翁。這次一定要讓他倒;並說他是中國複僻資本主義的總根子,骨灰灑了也要揪。
謝群大叫:好,莫謂女流,真有魄力!
馬楓抹一下咀:首長講,批鄧要進入新階段,批倒鄧小平,中國回到原始社會也值得!他一倒,那些老家夥自然土崩瓦解,所以要抓住批鄧緊緊不放。
欒飛興高采烈:對,就是光著屁股也要革命!
馬楓:首長親自把我送到機場,特別囑咐要抓民兵,這是第二武裝,要充分發揮民兵的作用。
謝群:對,槍杆子裏麵出政權嘛!
馬楓:首長指示,這次姓周的死、不準私自帶黑紗和白花,不準私自開追悼會,不準聚眾集會……
紅岩大學校園
幾千教職員工正圍在大樓下。
廣播器廣播校革委會通知:下麵廣播一個通知,全校革命師生要堅持上課鬧革命,不準私自外出,不準私自參加非法的悼念活動,黑紗和白花由校統一訂做,要嚴防階級敵人搗亂破壞……
鍾鐵牛罵道:放他媽的狗屁!總理逝世他們又吃又喝,又放唱機,安的什麼心?
肖玲:總理逝世,他們不脫帽又親又抱,醜態百出,這裏麵鬼大了!
老師甲:我們到紅岩廣場去!
老師乙:對,到廣場去!
教授丙顫巍巍舉著拐杖:為什麼不讓我們戴黑紗,這是為什麼?
女學生丁痛哭失聲:總理他老人家為了我們勞苦一生,臨死連孩子都沒留一個,我的爸爸媽媽在抗美援朝中犧牲了,總理他老人家聽說後,將我收為他老人家的幹女兒,鄧穎超老媽媽每月給我寄二十元生活費,總理真是咱們的貼心人哪!
這時,淩滔從校門外衝進來,他手裏拿著一份新出的紅岩學報增刊,隻見上麵有一張漫畫,一個黑棺材,棺材裏伸出一隻血淋淋的黑手正托著一個人的屁股,那個人舉著黑旗,上麵寫著:舉逸民。
淩滔氣憤地站在台階上:同學們,老師們,你們看!有人在明目張膽地攻擊敬愛的周總理,他們已經把刀擱到我們的脖子上了……
肖寒之也氣憤地奔上台:對,自從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到如今,國家有忠臣,也有奸臣,他娘的狗臭屁!奸臣不倒,江山難定!獨裁,暴虐,愚昧統統見鬼去吧,中華民族到了最危險的時刻,有骨氣有熱血的中國人,到廣場上去,衝啊!
眾人齊呼:衝啊,衝啊!
不可阻擋的人潮正卷出校門卷向廣場……
電唱機搖出輕舞曲
石髦家,石髦正和張帥喝酒。
石髦眉飛色舞地說:我前不久做了個夢,夢見巨星殞落,天子歸天,一位女皇披金戴玉禮拜稱朝,咱們這些人也戴冠捧笏登殿,真是笙歌曼舞,璀璨滿目,我封了個翰林院大學士呢!
張帥高興得從沙發上蹦起來:石老,真應了您的夢了,哪裏是翰林院,是科學院……
石髦:嗨,那不都一個樣,反正得撈個紅旗轎車坐坐,
張帥:我起碼也能過過“上海”轎車癮!
石小翔臂戴“工人民兵”袖章手持一大棒進來:報告,工人民兵石小翔報到!
石髦一驚:你怎麼放出來了?
石小翔笑著:說為鎮壓反革命讓我們這些帶點渣兒的也出來了,上頭特別指示要殺敵立功贖罪,一個姓刁的司令發的大棒,一會兒還要到工人民兵指揮部集合待命。
一個家夥闖進來,說:張帥,不好了,咱們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到廣場上去了!
張帥一驚:什麼?!
紅岩廣場上,這裏是一個真正的海,它沒有海的喧鬧,卻有海一般的深沉和力量;它沒有崖旁飛濺的晶瑩的雪浪花,卻有海潮般湧起的浪頭……
紅岩廣場,人山人海,花圈如山,人群似海。
在哀樂聲中,一隊整齊的工人扛著一丈高的周總理塑像緩緩通過,人流自動讓開一條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