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紅岩(3 / 3)

淩滔淡淡地:不認為。

審訊員:你為什麼攻擊首長?!

淩滔:因為他們是一小撮野心家,陰謀家,他們以文化革命的功臣自居,同林彪一夥結黨營私,篡黨奪權,他們瘋狂地迫害老幹部,私設公堂,草菅人命。他們提出“文攻武衛”的口號,挑動群眾鬥群眾,製造駭人聽聞的流血事件,他們惡毒地破壞抓革命促生產,用所謂革命壓製生產,使我國國民經濟瀕於總崩潰的邊緣。他們在文藝界瘋狂推行專製政策,獨斷橫行,混淆是非,對文藝前輩殘酷迫害。他們在教育界推崇“白卷英雄”,推行愚昧政策,使廣大教育工作者欲教不能,欲罷不忍,誤人子弟!他們出賣靈魂裏通外國,表麵上道貌岸函,滿腹的男盜女娼!過著荒淫無恥的寄生蟲生活。他們利用“紅海洋”、“早清示”,“晚彙報”、“天天讀”等一係列手法,拚命貶低毛澤東思想,把毛主席宗教化、神聖化,抽去毛澤東思想的革命靈魂,他們利用“批林批孔”、“評法反儒”、評論水滸、誤釋《三字經》等惡毒地攻擊我們敬愛的周總理。周總理屍骨未寒,毛主席還在,他們就迫不及待地分裂黨,瘋狂鎮壓悼念周總理的革命群眾運動,他們是一夥十惡不赦的法西斯,是真正的反革命!

審訊員暴跳如雷地衝過來吼叫著:住嘴!你他媽混蛋,竟敢在無產階級專政機關還散反革命言論!你就不怕被槍斃?!

淩滔冷笑著:頭可斷,血可流,真理不能丟!

審訊員氣急敗壞地叫道:給我教訓教訓這個反革命!

淩滔被暴徒扒去衣服,隻剩下一條短褲。一個家夥一腳將他踢倒,抽出他褲子的皮帶劈頭蓋臉地打來……

“劈,啪……”急驟的皮帶聲……

皮帶抽斷了,淩滔身上留下了一道道血痕,他早已昏過去了。

審訊員腳踢了一下他的頭,抓起他的頭發看了看,把他關到一間單間裏……

走廊裏,響起一陣鐐銬聲。難友們氣憤地扶著鐵柵,關切地望著被暴徒架著的奄奄一息的淩滔,他被拖向走廊盡頭的一間小裏屋。

他被扔進一間潮濕灰暗的小屋裏。“哐啷”一聲鎖上了。

拂曉,陽光透過鐵窗上的鐵柵縫隙射到淩滔的身上,他漸漸蘇醒過來,他緩緩地抬起頭來,這時他隻覺眼前一亮,眼睛裏充滿地欣喜激動的光芒,他艱難地朝牆壁爬著爬著……

頹壁上血字模糊,但還依稀可辯:

紅心向黨!

女兒夏楠

1968年7月1日

“啊,媽媽!”他激動地用滿是傷痕的手摸著血字,手抖抖簌簌地顫著……

一行熱淚順著麵頰流了下來……

“哐噹”的一聲,一隻飽經風霜的手從鐵門底下的縫隙裏伸進來一碗開水……

開水冒著熱氣……

看守老人跚蹣的背影緩緩向走廊那邊走去……

晚上,石髦書房。

石髦哼著小曲得意地整理著書籍和稿紙。

石小翔喝得爛醉進來了。

石髦笑著:好小子,又到哪兒喝去了?

石小翔偎在沙發上:今兒個慶功大會上,我還得了一等功呢,謝副書記親自給我發的獎狀,張帥請我到拜月樓喝了幾瓶帶色的酒,真是妙,妙,妙呀!高興,高興,高興……

石髦:聽說了,真是得來全不費功夫。哈,哈,今古奇觀啊!

石小翔狂笑著:這匈牙利事件一開花,我就成了英雄了!

石髦:好,還有熱鬧在後頭呢?

石小翔用手扶著石髦的肩膀:爸爸,這功勞全是我的。

石髦:是你的?

石小翔狂笑著:爸爸,不瞞你說……

石髦一驚:怎麼?

這時恰好石小翼走到書房門口,聽見屋裏說話,急忙湊到門上細聽。

石小翔得意地:哈,哈,那樓和汽車都是我燒的,是欒副主任讓我這麼幹的!

石髦大驚失色慌忙用手去捂石小翔的嘴。

幾乎是在同時,石小翼在門外一聲尖叫,她驚惶地向後退去……

退著,退著,她被一隻大手抓住,石小翼仰起蒼白的臉。

石髦緊緊逼視著她,眼裏露出凶光:原來是你?!——

石小翼驚惶地後退著,花盆被她踢翻,她仿佛看到動人的畫麵……

(疊)花山花海……

(疊)淩滔慷慨激昂的演講……

(疊)肖寒之教授在血泊中掙紮著……

(疊)血泊裏飄著的小白花……

(疊)群眾正和暴徒勇敢地搏鬥……

一批人被押上囚車,他們高呼著口號……

(疊)淩雲飛正在講述故事……

(疊)周總理慈祥的麵容……

(疊)監獄裏,淩滔和無數被捕的同胞正怒吼著……

她再也抑製不住猛地躍起,可是黑暗中她的胸口卻被一隻大手緊緊地按住了……

石髦像幽靈一樣奇跡般了出現在她的麵前。

石髦詭詐地:哪兒去?!

石小翼驚悸地:我……我……,我要上廁所……

急迫中他忽然生出這麼一句話。

石髦緊張地逼視她一會兒,眼珠一轉身來到門外,一忽兒端進一個尿盆,把它放到床邊。

石髦:就在這吧……

他出去了。

石小翼愈加驚慌,他戰戰兢兢地披衣起來猶豫著,眼睛出神地盯著尿盆。

石髦並沒有離去,他正將耳朵緊緊地貼在門上偷聽,觀察著女兒的動靜。

石小翼猛地聽到一陣輕微的呼吸聲,她心裏明白急忙走到了尿盆前。

“嘩啦嘩啦”的水聲使石髦那顆跳動的心終於恢複了平靜,他小聲地舒出了一口長氣。

石小翼在床上躺了有一小時光景,這一小時是通過座鍾上的時針來表現的。

座鍾,“嘀嘀噠噠!地響,時針從2點指到了3點。她悄悄起身走到門口側耳聽了聽,外麵沒有任何動靜,她用手輕輕拉門,隻聽“哐啷”一聲,門被倒鎖上了。

她焦慮地在屋裏走著,秒針一下一下地跳躍著。忽然她看到了窗戶,他站到窗台往外麵張望,沒有什麼動靜,於是輕輕打開窗戶跳了下去……

誰想到黑暗中她卻被一人抱住,那人用手貼堵住了她的嘴。

她拚命掙紮著可是無濟於事。

石髦小聲命令著,小翔,快,把她綁上!

石小翔拿著繩子,父子二人七手八腳把石小翼按到地上綁個結實。

夜,四點鍾光景。

一輛警車奔馳著駛進了監獄大門。

走廊裏,石小翼被兩個人抬著往裏走去……

牢房的鐵柵前,幾個難友睜著憤怒的眼睛望著。

一青年學生:又抓人了!

另一青年工人憤憤道:還不是又是犯了悼念周總理的罪過!

上午,監獄裏響起一陣急促的鈴聲。

有人叫道:放風了,放風了!

一陣“嘩啦嘩啦!的鐐銬聲,淩滔從小屋裏走了出來,看守老人拿著鑰匙呆呆地望著他的背影……

淩滔正艱難地在K字形通道走著,突然聽到有人輕輕地喚他:淩滔,淩滔……

他慢慢轉過身去,隻見一間單間牢門的門柵裏出現了一個滿臉淚痕的姑娘。

淩滔吃驚地走過去:石小翼……你,你怎麼也抓來了?

“我……”

石小翼強咽下仇恨的淚水全身戰栗著:我發現了一個大陰謀……

淩滔一驚:什麼陰謀?

這時,隻見在附近拐角處投下一個陽光折射的黑影,有人在偷聽。

石小翼斷斷續續的聲音……是欒飛指使石小翔他們燒的樓和車,他們嫁禍於人,借此造成反革命事件……

淩滔的聲音……這樣的事情應該馬上報告給中央,讓毛主席他老人家知道事件真相,可是怎麼辦呢……

晚上,牢房裏。

淩滔苦苦思索著……

畫外者:怎麼辦呢……

突然,門“哐啷”幾聲開了,淩滔猛地回頭,隻見看守老人默默地走了進來。

看守老人的眼睛裏迸射著深沉的光芒,他一步一步走向淩滔,然後緩緩地坐在他的對麵。淩滔吃驚地打量著這個慣於沉默性格古怪的老人:你……你要幹什麼?

老人抬起那雙呆滯的老眼,一字一板地答道:我要救你到北京!

“什麼”?淩滔簡直不能想信自己的耳朵,他再一次仔細打量著這位老人。

老人炯炯有神地:你和那個女犯人說的話我全聽見了,你們是好人,總理是好人……

他說著像小孩子似的嗚嗚哭了起來……

淩滔神誌清醒地:是什麼力量讓你這樣想的……

老人猛地抬起那飽經風霜的臉,那臉滿淌著淚水,他用蒼勁的手指顫巍巍指著牆上的血字:是她……我活了五十多年,在監獄裏幹了十幾年的看守,從來也沒有見過這樣的人,她是一個真正的人啊……

(化出)九年前的一個夜裏……

一輛警車嘎地停住,幾個暴徒從車裏拖下一個中年婦女,他們拳打腳踢地把她往車房裏拖去……她的鞋從腳上脫落下來……這個中年婦女就是夏楠。

審訊室裏,審訊員咆哮著:你為什麼誣陷首長?

夏楠戴著手銬腳鐐從容地:我這是在向組織如實反映情況……

審訊員:混蛋!你這是攻擊中央!

夏楠:我正因為熱愛毛主席,熱愛社會主義,熱愛我們的黨,我才向組織揭發她的問題,這是一個共產黨員應該做的事情!

審訊員:你這是反黨,還咀硬,給我打!

夏楠被扒去上衣吊在屋粱上,皮鞭如雨落下……

她咬緊牙關,額上滲出大顆大顆的汗珠……

暴徒們一個個猙獰的臉……

皮鞭斷了,又換上木棒,木棒朝她身上打去,夏楠昏死過去。

審訊員走過來用煙頭燙她的臉,她仍然一動不動。

一桶桶涼水向她撥去……

“他娘的,裝死!”審訊員奪過一根鐵棒照她的大腿打去,她的大腿猛地抽搐一下,血順著褲子滲了出來……

牢房裏,夏楠醒來,她用手去搬大腿,“唉喲”大叫一聲,原來腿被打斷了。

看守老人呆呆地望著她,遞進來一碗剩粥。

夏楠掙紮著從稻草底下抽出一本書,那是毛澤東選集第四卷,她激動地打開了第一頁,這是毛主席的畫像,她激動地伏在上麵哭著……

看守老人在門外呆呆地望著她……

(看守老人畫外音)這樣的反革命真奇怪……

(疊)牢房裏,夏楠聚精會神地在學習毛澤東選集。

(疊)牢房裏,夏楠正一瘸一拐地練習走路,他的臉上滿是汗水……

(疊)夏楠深情地望著毛主席像,咬破手指在壁上寫下血字。

落葉瀟瀟,將近一年過去了……

夜,靜得可怕。

一輛黑色轎東猛地駛進監獄大鐵門。

幾個人迎上去,轎東裏走出一個穿黑呢子大衣的女人,他冷酷的臉上沒有表情,這是謝群。

車門開了,謝群驕橫地走進夏楠的囚室。

謝群冷冷地:還認得我嗎?夏楠同誌……

夏楠默默地轉過頭來,心下一驚:是你?!

謝群微微一笑:不錯,是我,省革委會副主任謝群,想不到吧……

夏楠的眼裏迸射著憤怒的火焰,她的眼前出現了一九六四年“四清”時的情景——

——

夏楠帶領“四清”工作隊到省裏農村的一個公社檢查工作。

她帶領一個女工作隊員走進一個地主的院子,地主謝經營點頭哈腰地迎出來。

夏楠嚴肅地:謝經營,我們是四清工作隊的,到你這來檢查工作。

謝經營滿臉堆笑:歡迎,歡迎,裏麵坐。

走到門口時,夏楠猛地發現貼在上麵的一副對子:

左聯是:二三四五

右聯是:六七八九

橫聯是:社會主義好

夏楠心下一動,隨謝經營進了屋。

夏楠默默想著二、三、四、五,六、七、八、九,怎麼,缺一少十呢……

她終於覺悟了:缺衣(一)少食(十)……

謝經營張羅著:來,請喝茶……

他的眼睛不時偷偷掃著夏楠。

夏楠注意地看著牆上的一個像框,裏麵亂七八糟掛著一堆像片,其中一張女人的照片引起了他的注意。

那女人身穿幹部服諂笑著,這是謝群的照片。

謝經營忙湊過來說:噢,這是我的獨生女,現在是省委的秘書,我女婿是東海艦隊的一個海軍大尉……

夏楠轉而正題:謝經營,黨的政策你明白?

謝經營忙點頭:明白,明白……

夏楠:黨對於“四清”工作的政策,你明白嗎?

謝經營:明白,明白……

夏楠猛地一拍桌子:那好,你把變天賬和手槍交出來!

謝經營裝作吃驚道:這是哪裏話,我哪裏有那些東西,我受教育這麼多年了!

夏楠厲聲道:你還裝蒜!

謝經營:我決不對政府說瞎活,原則,天打五雷轟!

夏楠:那好。

他朝女工作隊員一使眼色。那隊員心下會意猛地跳上炕,掀開炕席,隻見有一木板,她用力扒起木板,露出一疊變天張和一個小油罐,她用力掀開蓋,摸出一支油淋淋的手槍。

謝經營見事敗露,揚手一拳照夏楠打來,夏楠一閃身躲過,謝經營跳到外屋伸手抓起一把菜刀朝夏楠砍來,夏楠伸手抓住他的手腕。

菜刀扔晃著……

謝經營的手漸漸鬆開,菜刀滑了下來,他大叫一聲絕望地趄外麵跑去。

路旁有一口井,謝經營跑到跟前一頭栽進水井……

水井裏,浮起一陣沉滓……

(化入)

夏楠憤怒地瞧著謝群:是你……

謝群獰笑著:咱們老賬新賬一起算,大賬小賬一起算,首長的賬和我的賬一起算,夏楠,你準備怎麼死喲?

這時鐵門的縫隙裏露出一雙眼睛,這是老看守的眼睛。

夏楠氣憤地站起來指著謝群:卑鄙,無恥!

她掙紮著撲向謝群。

謝群從兜裏摸出早已準備好的鐵器照準夏楠的腦袋,狠狠一擊……

夏楠倒下了,他的手觸開了稻草,露出了毛澤東選集一角。

看守老人趴在壁上啜泣著,突然一隻手抓住了他的左肩,謝群陰險地說:說出去要你這條老命,她是反黨分子,死有餘辜!

三樓審訊室裏窗口跳下一個黑糊糊的人影,夏楠滿身傷痕滿臉是血趴在地上,她的咀角邊的地上流著一大攤血。

“有人跳樓了!”黑暗裏傳出一個人驚恐的叫聲。

大海邊的石崖上,一個大麻袋被幾個人推下大海,巨浪濺著岩石,發出“嘩嘩”的巨嘩……

(化入)

淩滔聽完老人的敘述心裏燃起仇恨的大火,他憤怒他咬緊牙關,鮮血從咀裏流了出來。

老人掏出鑰匙打開了淩滔手上的鐵銬,又打開了他腳上的鐵鐐低聲說:院子裏停著一輛汽車,那是電機廠的,剛才他們又送來一個撒傳單的小姑娘,你和我換一下衣服,然後你設法鑽到汽車底下,緊緊地貼著不要撒手,這樣就可以哄過門房,快,不能再耽誤了……

老人迅速地脫下衣服……

院子停著一輛汽車,一個人影從旁邊閃出來迅速鑽到汽車底下。三個人從樓裏走出來。

一個胖胖的家夥緊緊握著兩個人的手說,這次又得給你記二等功了,好,不遠送了,再見!

兩個人連聲說:再見!再見!

二人鑽入汽車,汽車嘟嘟地開走了。

汽車繞過幾個大院來到大門口嘎地停住,門衛走上前仔細地瞧了瞧裏麵,又看了看二個人的證件,擺手。

汽車飛也似駛出大門,駛在大街上。

省委的小公寓裏

燈火酒綠中露出幾個猙獰的麵影,謝群、馬楓、欒飛等壞頭頭正在痛飲,鏡頭擺晃,晃出妖態。

馬楓狂笑著:根據我們打上去的報告,中央首長明確表態這是走資派一手策動的反革命事件,伍愛民、淩滔已經被停職反省了!

欒飛諂笑著:以後我們更可以甩開手大幹了!

謝群陰險地:得把民兵抓住了,手要伸到軍隊去!

欒飛:高,高!不過最近獄裏鬧得挺厲害,那夥犯人又絕食又示威……

馬楓啃著一隻雞,說:不行殺他幾個,殺雞給猴看!

謝群微笑著:名單我已經擬好了。

她從懷裏抽出一張名單——

名單上寫著:

第一批槍斃人名單

淩滔 男 二十四歲 紅岩大學學生

石小翼 女 十八歲 紅岩大學學生

尾聲

大海 洶湧澎湃的大海。

一輪紅日衝破烏雲冉冉升起……

海岸上,淩雲飛抖擻精神風塵仆仆地走著,他深情地凝望著旭日,眼睛裏充滿著希望……

深沉道勁的旁白:

“有人要搞垮我們這個黨是不容易的!我們的黨是有希望的……

(毛主席語)

一列火車朝著鏡頭疾駛……

車窗伸出一個英姿勃勃的年輕人的半個身子。

他充滿信心凝視北方,他就是淩滔。

火車上印字:紅岩——北京

稿於一九七六年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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