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1 / 3)

袁寒雲和宋版書

60多年前,常聽老輩談起袁寒雲這個人,給我的印象,他是一位能琴棋一書畫、好聲色犬馬的風流才子。後來知道寒雲是袁世凱次子袁克文的號。袁克文曾用過豹琴、抱存、抱公等署名,不過以寒雲署名多而為人所知。他的母親是一位朝鮮女子。清光緒八年,袁世凱隨吳長慶的淮軍入駐朝鮮時,曾納朝鮮女子金氏為第三妾而育克文。克文生於1890年7月16日。後來袁世凱又將克文過繼給第二妾沈氏撫養。克文幼年時曾受教於當時的知名學者方地山、沈賓古,學習文章詩賦。他天資穎悟,不僅在文學上達到一定的造詣,而且還擅作書畫,能演京劇,以文醜著稱。他又是一位古物珍籍的收藏家。

袁克文在袁世凱推行“洪憲帝製”時,曾一度盛傳將被立為“儲君”,以致為其長兄袁克定所嫉,遂有曹丕、曹植相煎之說。“洪憲帝製”失敗後,他移居天津,並在上海構築香巢,更加沉溺於聲色,又嗜吸鴉片,家道日衰,以致靠出售藏品和鬻字維持生計。袁克文在上海時曾參加秘密社會的青幫組織,因他身份特殊,被列為當時輩分較高的21世“大”字輩,曾獨開香堂,招收弟子。後因冒濫者眾,於是在報端刊登“門人題名”,以清理門戶。他還在天津開堂收徒。在這段時間,他寫了《洹上私乘》、《辛丙秘苑》和《新華私乘》諸作,為其父袁世凱的行事辯解。

袁克文雖是一位裼裘公子,但並非隻會風花雪月,而確具實學。他收藏古籍,經眼豐富,又深諳版本目錄之學。他搜求到的近30種宋版書,因家境日困而旋得旋失,不過他對所收藏、經眼的宋版書均有手寫提要,後彙集為《寒雲手寫所藏宋本提要廿九種》。其中如《群經音辨》、《李賀歌詩編》、《隋書》、《新編方輿勝覽》、《韋蘇州集》、《冊府元龜》、《北山錄》和《後村居士集》都是著稱後世的著作,其它各種也都很有工藝與學術價值,因怕占用篇幅而不具載。

袁克文對這29種宋本圖籍都撰寫詳細提要,敘各書得書緣由、刊印時間、缺卷殘篇、避諱字樣、行格藏章、刻工姓名、著錄同異、版本辨證等等。雖然這些宋本原書一時難睹其全,卻可借29種提要而略窺一二。袁克文手寫之宋本29種提要稿,於其卒後由著名藏書家周叔駛為之影印,但未著出版處所和定價等,想係私人斥資,分贈同道。書由方地山題簽,卷末有方地山題跋紀其始末說:“寒雲既鬻所藏宋本。一日,攜此冊付我,相與太息,有蒙叟揮淚漢書景象。辛未春二月,寒雲化去,叔瞍見過,偶語及此,許為影印。麗宋書藏,散落人間,僅此區區,為同嗜談助耳!”查辛未春二月當為公元1931年2、3月間,而寒雲卒於1931年3月22日,正辛未二月初四日,可見是書當影印於寒雲謝世後不久,惟印數不多,今已難得其影印本,我曾在天津師範大學圖書館獲觀此件。

袁克文遁跡津門後,生活潦倒,而揮霍奢靡如故,舊日故人也難以資助,終致中年早逝,僅得年42歲。卒後家無餘財,幸得幫會弟子醵金料理埋葬。袁克文遺有三子一女。其第三子袁家騮及媳吳劍雄皆為馳譽世界的科學家。

曹禺的劇作

曹禺以其豐富深厚的學術素養和對千姿百態現實生活的細心觀察,較早地選擇了戲劇事業的道路。他在30年代時,以其23歲的英年就用他的生花妙筆,發抒胸臆,創作了《雷雨》。這是他的最早創作,也是奠定他劇作家地位的傳世名作。《雷雨》之作,雖有種種解釋和推測,但最好的注釋應是他在自述中所說:這劇是“一種迫切的情感的鬱積”。這是一部經過五年構思,半年寫成的力作。劇本發表以後,不僅國內有不同劇種的演出,而且在國外也有譯本和演出,呈一時之盛況。如在日本不僅有第一個譯本和演出,還有漢語演出。這出戲吸引了國內外的老幼婦孺,無怪當時有人稱該劇風靡一時的年代是“雷雨時代”。《雷雨》之所以如此,主要是由於作者“懂得觀眾,了解觀眾”,“是在寫一首詩”。作者把握了劇作的“生命在於演出”這一決竅。這正是他所寫各劇能擁有廣大觀眾的奧妙所在。

繼《雷雨》之後的《日出》是曹禺的第二出名劇。《日出》雖寫定於抗戰前夕的1936;但它的創意卻早在1935年3月間。那時有一位才華橫溢的女演員阮玲玉因為“人言可畏”而服毒自殺,這一事件激起了曹禺的極大憤慨,據說這就是他創作《日出》的一個誘因。《日出》的主題是曹禺胸中鬱結已久的幾句話:“太陽升起來了,黑暗留在後麵,但是太陽不是我們的,我們要睡了。”據此,曹禺就從上層社會寫到下層最可憐的人。盡管作者當時對某些社會論題還說不清楚;但正因如此,他的這部作品才不僅是從理性上接受某種道理去寫,而是多少年生活感受和思想感情的積累,使他流著心血去寫成的。曹禺忠實於藝術,忠實於觀眾,力求再現社會於舞台。他深入社會底層,冒著非議和侮辱,在半夜去貧民區久候兩個吸毒齷齪的乞丐學唱數來寶。他到土膏店去與黑三一類人物交朋友。社會上的種種腐惡、敗壞、貧富不均的現象激起他的憤慨與不平。他要挖掉腐肉,生殖新的細胞。他要昭示冬天即將過去,而充滿歡樂的春日即將來臨。終於他以最高昂的激情,以最快的速度趕寫《日出》,邊寫邊發表。作者把劇中的人物和事件像“無數的沙礫積成一座山丘”那樣,痛快淋漓地揭露了那種“損不足以奉有餘”的社會。《日出》的問世使他獲得了極大的聲譽,1937年5月,即在盧溝橋事變的前夜,這個劇本獲《大公報》的文藝獎。負責審查的葉聖陶、巴金、靳以等著名作家對此作出了高度的評價:

他由我們這腐爛的社會層裏雕塑出那麼些有血有肉的人物,責貶繼之以撫愛,真像我們這時代突然來了一位攝魂者。在題材的選擇,劇情的支配以及背景的運用上,都顯示著他浩大的氣魄。這一切都因為他是一位自覺的藝術者,不尚熱鬧,卻精於調遣,能夠透視舞台效果。

《原野》是繼《雷雨》、《日出》之後被稱為曹禺劇作三部曲的第三部劇作。劇中的主人翁雖然是有一顆火一樣複仇心的仇虎;但全劇不是一部純以複仇為主題的作品。而是要暴露受盡封建壓迫的農民的一生和逐漸覺醒。如果說前兩部作品揭露性強,那麼《原野》就在向思想深處掘進。這顯示著作者的造詣在加深,連作者自己似乎也有所覺察,所以,他對這三部曲曾自我評述說:

對一個普通的專業劇團來說,演《雷雨》會獲得成功,演《日出》會轟動,演《原野》會失敗,因為太難演了。

曹禺的這三部劇作顯示出他在戲劇事業中持久馳騁自如,橫戈藝壇的雄姿,也奠定了這位富有才華,聲名卓著的劇作家在當代文學史上的地位。

舊藏的懷念

我有過一些舊藏;但又不願意談自己的收藏。一個從事過文史工作幾十年的人而無收藏,使人難以置信;但目前卻真是一無所有。所以我隻能說是有過舊藏。懷舊是老年人的常態,當然,舊藏也在懷念之列,特別是當有人撥動這根弦的時候。我曾經在一個全國性的研討會上遇到一位50多歲的錢幣收藏者,由於偶然從我一張照片背景的書架上看到一冊《泉貨彙考》而引為同道。他熱情地和我大談錢幣的收藏,那裏知道這種“盤道”會引起我對舊藏的懷念和傷感呢?

我有過收藏,但夠不上收藏家。我的興趣廣泛,收藏門類也較多,諸如郵票、書畫、圖章、錢幣、唱片等等都有一些,可惜十年浩劫,蕩然無存!

郵票從清朝的龍票到解放區的郵票,從中國到外國——馬來亞的老虎票、聖馬利諾的蝴蝶票,美國的黃石公園票、英國的女皇票、德國的興登堡票以及一些亞非小國的郵票,形形色色,各具風采,不時翻看,賞心悅目。現在可能被一些當年受愚弄的少年們分別保存了。錢幣是因家裏舊有一些殘存的清朝銅錢,於是偶而在舊貨攤上買它幾枚,有些還不錯,如宋徽宗的大觀錢、宣和錢;李自成的永昌錢、大順錢,一直到清宣統的小製錢;還有一枚歡喜錢更為少見。我沒有很好地整理,亂放在一隻布袋內。後來.它們和十幾塊袁大頭被我老老實實地上繳。唱片是中學時代從地攤和老天祥市場二樓一張張采購而來,有梅蘭芳、餘叔岩、孟小冬、貫大元、奚嘯伯、高慶奎、金少山、王泊生諸名伶的精彩唱段,有幾部成本大套的,共有百餘張,那時放在那台手搖的狗牌唱機上一聽,也頗得周郎顧曲之樂,不幸在當年被一些毛頭小夥在住房門前,踏上幾隻腳而粉身碎骨,剩下的那些少量的剩晶難以稱為藏品。

真正出於愛好而有意搜藏的是圖章和書畫。圖章大部分是清代的,約有百方,大致可分二類,一是刻家有名,如西泠八家中奚岡、黃易等浙派人物;二是章主有名,如錢大昕的閑章“博君一粲”等,大部分有邊款可供辨識。我所藏書畫多屬近代,如學者王國維、陳垣的扇麵,餘嘉錫的大堂聯,王懿榮的方冊、屠寄的房對等書法;畫有齊白石、黃賓虹、陳少梅、胡佩衡、吳幻蓀、徐燕孫諸賢之作,特別是啟功老師的“鷗波垂釣圖”更是我珍藏的佳作,恐已難再得了。還有梅程荀尚四名伶合作的扇麵等等。圖章和書畫是同一次被一夥紅袖章抄走。幾年以後,落實發還,數量既難符原數,而物亦已非故物,看來,遇到過行家,已是擇優留用之餘了。圖章發還十餘方,大多可贈兒童跳房子用來劃格,俗稱“劃石猴”的。書畫捧歸一捆20餘件,有一套花鳥軸共12幅,裱工尚佳而筆墨粗俗。不過其中居然有於照小聯一副。於照即於非閻,二三十年代的著名花鳥畫家。於氏用瘦筋體集宋人詞語而書雲:“且尋詩酒,莫問功名,高冠長劍都閑物;如此江山,依然風月,葛巾藜杖正關情。”上聯是集澗泉(韓濾)柳梢青和後村(劉克莊)摸魚兒;下聯是集草窗(周密)酹江月和石林(葉夢得)虞美人。於氏還題此聯是用乾隆墨和王一品紫毫筆所書。這副對聯很能表述歸林者的心態。僅此一物,足慰平生,後懸於客室以寄托對舊物的懷念。可惜此聯也是由喬太守亂點而來,非我故物,那就借他人之杯酒,澆自己塊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