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的風霜和生活的壓力催老了吾金曲珍的容顏。她用雙手捧著蟲子的雙手。那雙粗糙的手粘滿了剛從地裏勞作的泥土。沒有電視鏡頭追蹤的她,眼裏噙著淚水,不停地說著感念的話。
和往常一樣,晚起蟲子在早晨6∶30分起床了。穿上跑鞋,戴上藍色的棒球帽和白色的手套,將鑰匙放在門外的電表箱中就出發了。沿著湖南路、雅礱東路跑上一程,然後再折回教體橋活動活動四肢,伸胳膊蹬腿。抬頭望去,彩霞鋪滿貢布日山頂上的天空。薄霧籠罩著雅魯藏布對岸的岡底斯山脈。陽光照亮了西邊的西紮山的頂峰,並一線線向下移動著。雅礱河還是那樣幹枯和髒亂,而兩邊的岸柳卻是綠蔭濃鬱。
這是澤當平常的夏日晨景。從橋上抬頭望去,那一彎深深的月亮卻還掛在西邊蔚藍的天空。慘白而寂寞。寂寞曾經是蟲子在高原生活的主題。寂寞常常讓蟲子將音響擰到最大的音量,在音樂的喧囂中麻木自己;寂寞令蟲子常常在半夜驚醒,月色如水,淚濕枕巾;在獨處的時候,蟲子常常驚奇聽到陌生的笑聲,回過神來卻發現那聲音卻是從自己的喉嚨裏發出的。那份寂寞屬於蟲子已經三年了,如今,她會留在蟲子的記憶深處,但不再是陪伴蟲子的唯一。
沿著湖北路往回走。掛滿經幡的格桑橋中間,燃起一堆桑煙。桑煙隨風飄散,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鬆香。從格桑橋回到宿舍,打開電熱水器,蟲子洗上一個舒服的熱水澡。然後梳理停當,看一會兒央視的早間新聞,就去老交通局大院援藏食堂吃早餐。早餐吃的是送行的麵條。新的一天開始了。這是蟲子在藏三年每天早晨例行活動。與過去不同的是,今天要走了。
站在鏡子前麵,蟲子仔細梳理有些零亂的長發和濃密的胡子。往黝黑的臉上抹一層防曬霜。把皮鞋擦得鋥亮。穿上簇新的寬大藏裝,係上鮮紅的綢帶,戴上藏青色氈帽。這是20年前,大學裏教中共黨史的女老師給所有男生的附加課程。她要求所有的男生都要記住,在參加正式活動之前,必須把自己收拾幹淨。蟲子一直把這一教導牢記在心,從東南沿海帶到青藏高原。環顧已經打掃得幹幹淨淨的房間之後。走出了這個棲身三年的所在。
陽光一絲絲移動。高原上初夏的陽光,溫暖而執著。和來時的感覺一樣。而蟲子在高原上的時間也隨著陽光的移動而一點點逝去。同樣執著,但卻傷感。不經意間,日子已經流走了1000多個,陡然讓人生出往事不堪回首的感慨。
在過去的那段日子裏,曾經經曆了如此之多的磨難和痛苦、乃至死亡的威脅。蟲子不知道再加上一些自己是否能夠堅持下去。人生經曆了這麼多,真的是足夠了,也是值得的。蟲子已經找到那隻最大的“麥穗”了。
來來往往高原上的人很多,但大都是匆匆過客:生意人、觀光客、朝聖者。隻有用心生存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才能深刻體會到它的博大精深和細枝末節。
行者無疆。
河流是你的秀發。湖泊是你明亮眼睛。彩虹是你美麗笑靨。大地是你寬廣的胸懷。雪山是你挺拔的乳峰。散發幽香的峽穀是你的隱秘。那雲彩是你美麗的嫁衣。蟲子一遍遍回想著他們之間的故事,用雙眼撫摸你的身體;蟲子跪在你的身邊,俯下身子親吻你寬廣胸懷。當愛變成往事,當曾經的經曆變成過去,往日的歡樂時光轉眼間變成過眼雲煙。隨著歲月的沉澱,隨著風塵堆積,曾經的傷痛變成深刻的印記。揮手之間,卻是分別的時刻。周遭是歡樂的氣氛。這一份傷感隻屬於蟲子一個人。從此,天各一方,遙遙相望。無盡的思念都寄托與藍天上的雲彩。
勒布的春天十分美麗而靜謐。這是個位於喜馬拉雅山脈南麓的門巴族村莊,海拔隻有1000多米。從印度洋吹來的暖濕氣流滋潤著這一塊高山峽穀地區。剛剛下過一場雨,雲霧纏繞著群山,滿目蒼翠,空氣清新濕潤。蟲子走在村子裏十分泥濘的路上,努力克製著不讓自己滑倒。因為,路兩旁站著許多等著看蟲子笑話的村民呢!當蟲子終於走到山坡上,一群天真的孩子站在他們新建的校舍外等著蟲子。
蟲子跑了一整天,才在寒星閃爍的時候趕到黑河。在此之前,蟲子長途奔襲了七天。在過昆侖山口的時候,司機在打盹。在穿越唐古拉山的時候,司機說他的腳沒有力氣踩油門。但現在,蟲子可以好好吃點東西,填塞饑餓的肚子。初春的黑河,寒氣襲人。從飯館裏走出來,蟲子不禁打了一個強烈的冷凚。當蟲子醒來時發現朋友索朗班覺在焦急地盯著蟲子。索朗班覺有一頭犛牛般拳曲的頭發,一張古銅色的臉龐,是典型的羌塘漢子。在來來往往中,他總是靦腆地微笑著。而此刻,他將蟲子冰冷的雙腳抱在懷中,一雙溫暖而有力的手不停地在摩挲著,嘴裏不停地說“你吃苦了,你吃苦了”。蟲子感到雙腳漸漸有了知覺,眼眶濕潤了。蟲子隻是黑河的一個過客。而蟲子的一個哥們卻在這裏廝守了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