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散落在風中的足音(2 / 2)

一縷陽光照亮了貢布日的山腰。一縷縷桑煙冉冉升起。在蟲子的心中,這座山已經撩去了神秘的麵紗。朝夕相處,時時對望。她的那份沉靜雄奇,撫慰著蟲子那顆寂寥的心。她知道蟲子會想念她。蟲子知道她會永遠祝福蟲子。

雪後的帕裏一片靜寂。在這個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小鎮外的草原上,晶瑩剔透的雪粒子夾雜在草叢中。邦錦梅朵盛開在這片浸透了鮮血的土地上。風吹過來的時候,感覺到冰冷和硬氣,令人心裏陡然打了一個趔趄。那些為國捐軀的忠魂,永遠依戀自己的土地。

歲月的風霜和生活的壓力催老了吾金曲珍的容顏。她用雙手捧著蟲子的雙手。那雙粗糙的手粘滿了剛從地裏勞作的泥土。沒有電視鏡頭追蹤的她,眼裏噙著淚水,不停地說著感念的話。從三年前支持她女兒次仁央宗上大學時起,蟲子已經到這個貧困的家庭來過五次。但這一次也許是最後一次了。記得第一次進入這個一貧如洗的藏族家庭時,她曾經將家中積存已久的一小布袋藏雞蛋煮熟送給蟲子。當時就想,這可能是一家子僅能示人的禮物了。狠下心來婉言拒絕了。但那份素昧平生的真情,卻永遠留在記憶裏。

那老尼衣著襤褸,目光安詳。她已經在這遠離凡世的幽靜的溝中修行多年。她請蟲子與她並排坐在狹窄而有些髒汙的卡墊上,平靜地講述著過去和未來。那是另一種人生,一種奉獻的人生。

雪霧彌漫中錫邊境的乃堆拉山口。隔著鐵絲網,蟲子握那個包著頭巾的大胡子印度士兵的手。他拒絕了蟲子遞過去的香煙。微笑地看著蟲子的眼睛。當一個穿著筆挺的軍官從旁邊紅頂哨所走出來時,他放開蟲子的手離去了。那軍官倒是愉快地接著蟲子的香煙。

一片烏雲壓在黃昏的澤當鎮上空,接著雨霧就飄飄灑灑起來。那似雲似煙的雨霧散去之後,兩道絢麗的彩虹環在貢布日的上空。她在孤獨的眼睛注視下慢慢消失,黑夜追趕著她的腳步降臨了。

三安曲林是隆孜邊境一個富裕鄉鎮。在蟲子借故參觀小山上的三安曲林寺後,那場沒完沒了的酒宴仍然沒有結束的跡象。年輕的女鄉團支部書記雙手緊緊拽著蟲子的胳膊,生怕蟲子再次逃掉。酒興漲紅了她的雙頰。她端起滿滿一碗酒,唱起一首深情的藏歌,歌聲婉轉動人。不勝酒力的蟲子,雙手接過酒碗一飲而盡,一腔感動浸濕雙眼。

次仁卓嘎驚訝地望著身邊這個男人。她不相信“我要去拉薩”這句話是與她生活三年委瑣的索朗口中說出來的。三年來,她一直過著默默無聞的生活。這不是她自己選擇的。她說不出道理。村裏的人已經周而複始地守著這種傳統生活著。而現在,她的心中有一絲亮光。三天之後,她賣掉犛牛和羊群,拉著小車,跟在丈夫的身後,走上艱辛的茫茫朝聖之路。當蟲子與他們在青藏線上相遇時,他們用身體丈量著土地已經一年多了。聖城拉薩的光芒已經照耀著他們。他們疲憊和消瘦的臉上,寫滿了堅定和虔誠。

正午陽光將冬日的瑪旁雍錯照耀得如春天般溫暖。蟲子躺在山坡上,心無雜塵地注視著這一汪碧藍。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山坡下冒出來,接著是兩個、三個……不一會,一家五口走到蟲子的身邊,也像蟲子一樣坐在草地上,看著聖湖。他們是從遙遠的青海輾轉來到阿裏的高原上。曆經風雨和艱難之後,他們將帶著滿足和榮耀回到故鄉。

草原上有許多祝福的話,像潔白的雲朵滋潤著江河的源頭。

讓我們來唱一首歌吧。歌聲像精靈一直遊蕩在世界屋脊之上。罡風吹酒冷,霜月浸衣寒。曾見彩虹架神山,劫後餘生得欣顏。大風唱盡天涯路,卻隻是,珠峰旗雲展。三年來,蟲子曾經在歌聲中度過。今天,蟲子要唱一首屬於自己的歌,一首從心靈深處流淌出來的歌。這支歌像雪山般巍峨,像碧湖般深情,像白雲般悠揚,像雅魯藏布般雄渾,更像蟲子們的高原人生,令人回味。(2004/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