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陳倉暗度(1 / 2)

我永遠忘不了1979年的那個秋夜,因為那個秋夜決定了我的一生。

那時我24歲,正在本公社的一個管理區幹著學區教導主任。有一天晚上處理完雜務之後,我發現辦公櫥裏有一本《山東文學》增刊,便翻看起來。那上麵全是山東省文代會的材料,其中幾個業餘作家談他們怎樣走上創作道路的發言深深吸引了我。像電光石火一般,一個念頭閃現於我的腦際:他們能?我難道不能?從此,我就認定自己這一輩子就為文學而生,要當作家的衝動時時激蕩在心中。

現在想想,那時真不知天高地厚。因為家庭貧困,我連初中都沒上完就輟學了,後來幹了民辦教師,才算又和書本沾上了邊兒。一直到了轉為公辦教師,當上學校負責人,讀過的文學作品也還是少得可憐。就是這麼一點底子,怎能登上文學的殿堂?那時我卻不管這些,就帶著一股愣勁兒幹起來了。寫小說,寫散文,寫詩歌,寫新聞,甚至連“讀者來信”也寫。天女散花一般投向各報刊,然而都如泥牛入海。直到第二年夏天,《大眾日報》才用了我的一篇雜文。我欣喜若狂,把5塊錢稿費全買了糖塊撒給了同事。

事過不久,我被公社調去當組織幹事,8個月之後又改任秘書。這在親戚朋友眼裏,我是“一步登天”,混出個人樣來了。可是,那個秋夜做出的決定不可改變。我想,當幹部是臨時的,我以後還是要當作家!

然而,這個誌向不能公開。我想,你沒把文章發表出來就亂叫喚,人家肯定要恥笑你;再者,公社領導與你無親無故,卻把你調到公社予以重用,你不把工作幹好實在說不過去。於是,我勤勤懇懇任勞任怨,把那個小秘書當得像模像樣。

白天當秘書,晚上當“預備役作家”。那時我的老婆孩子還在村裏,我的宿舍9點之後清清靜靜燈火長明。我一篇篇地寫,一篇篇地寄,不過寄出去後,人家很快再給寄回來。好在我是秘書,郵件直送我手,否則我還真丟不起那個臉。記得有一回我將一篇寄往河北滄州的《無名文學》,照樣遭退,我悲傷地在日記中寫道:“無名尚不許,何望成名哉!”……悲傷過後,我認定失敗是成功的老娘,不但不收斂,而且想大的幹大的了。1981年,我們的公社書記學習外地經驗,在全縣第一個推行農業聯產承包責任製。我目睹農民的歡欣鼓舞,意識到這是農村的一次曆史性變革,心中竊想:當年柳青寫合作化,一部《創業史》成了經典名著,我何不抓住這一嶄新機遇迅速成名?好,就這麼定了!我經過兩個月的準備,從5月份開始了這部作品的寫作,每天都幹到淩晨一、兩點鍾。這是純粹的“地下活動”,公社大院沒有一個人知道。半年後稿子寫成,為10萬字的一個大中篇,我把它寄給了《十月》。沒料到,不出半月,我正作著發表、獲獎的美夢,大作完璧歸趙。這對我的打擊太大了,我一下子萎靡不振,頭發大把大把地掉,腦後還出現了兩塊斑禿,明晃晃地像兩隻憤怒的眼睛。這還不夠,有一天我覺得鬢角發癢,拿手一抹,嗬,一個鬢角掉下來了……

寫作雖然失敗,卻有了這麼一個“副產品”:由於我從事業餘創作,公文寫作能力也得到提高,1982年春天,縣委辦公室將我調去作了秘書。這是我意想不到的,我也暗暗有點小驕傲。可是,我還是沒忘我的誌向,更沒忘當不成柳青的恥辱。我想,千不怪萬不怪,就怪自己的功力太差。與其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結網,我必須紮紮實實地打底兒。這時,山東電大第一次招收中文專業,學生可以業餘學習,我便立即報了名。

那三年我真是拚了。我是四條線同時作戰:第一是工作,我是縣委秘書,整天有寫不完的材料;第二是學習,我為了能真正學到知識,采取了一種近乎自虐的辦法:把教科書的主要內容都整理成答題形式,將答案全部背下來,這樣每個學期的背誦量都在10萬字左右;第三是農活,每到農忙,我必須回家幫忙,有時要像牲口一樣拉犁拉耙;第四是寫作,我盡力擠時間練筆,新寫了大量作品。三年下去,我的努力得到了回報:我在全縣七、八十名電大學員中學習成績為第一,拿到了我平生第一張文憑;我在《山東文學》、《青年作家》等刊物發表了十多篇小說,加入了山東作家協會;1984年我被提升為縣委辦公室副主任,第二年又被任命為縣委組織部副部長,並被列為縣級後備幹部;家裏的責任田呢,當然也是連年豐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