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東莞黃江鎮下車後,我直接殺到姐姐廠裏找她。
姐姐是一家製衣廠的普工,做的是針車活兒。我的大學費用,大部分都是她在針車前掉下的汗水。我坐在姐姐的廠門口等她下班。
晚上十點左右,姐姐走出廠門。我問姐:“平時幾點鍾下班?”
“最早十一點。”姐姐接著說,“今晚她跟主管請了一會兒假”。
我心裏很難過。早上八點打卡,晚上最早十一點打下班卡。周而複始,每個月拿著一兩千塊錢的工資,等十來年後,她們年長了,老了,就會有像她們現在一樣年輕的勞動力補充進來。她們競爭不過年輕人,淘汰隱沒是她們早已注定的結局。這就是姐姐的生活,也是東莞大部分外來打工者真實生活的寫照。他們等同於一部有生命的機器,把青春賣給每天那麼少得可憐的工資,她們的青春價值貧賤。
姐姐帶著我在工業區裏轉了一圈,就回到她的租房裏。
我看到樓下有一條小街,很多的理發店,於是我跟姐說,想去理發。姐姐苦笑了一下,說:“你明天出去再去理吧。進門之前要長眼一點看清楚,樓下那些,不是理發的。”
我好奇地問姐姐:“開理發店不理發做什麼啊?”
姐姐看著我擔心地說:“你看到沒有,那些個燈光是桔紅色的,那叫紅燈區,色情場所。”
找工作的那段時間,我經常會趴在窗口看,有時那些發廊妹無聊的時候會調戲我:“小朋友下來,姐姐陪你玩。”
我鬱悶,我都多大了,還叫我小朋友,但是無一例外的,這些發廊妹最後都成了我的朋友。聲明一下,純潔友誼的朋友,並且後來她們還給我提供了許多的支持和幫助呢!
我帶著文憑去智通人才市場,求職麵試很多次,但是都不成功,因為我沒工作經驗。我發現這裏不隻青春如糞土,學曆也一樣不值錢。什麼才子,什麼風華絕代,都是狗屁不值的東西。
姐姐說不如她去同老板娘說,說讓我進她們廠。我不幹。上了大學,還要依賴姐姐才能找到工作,也太傷心了。我寧可去做普工。
來東莞兩個月,還是沒找到工作。我該如何跟燕子講我的情況?想想當初的誓言那麼擲地有聲,如今的底氣卻嚴重不足。
不想騙她更不想她擔心,好在那時候的電子業沒現在發達,手機和電話還沒普及,一封信來回要二十多天,加上拖信,一個月也就寫一次。可我拖得越久,她就寫得越勤,有時一天能收到她兩封信。想著她幹巴巴地等信的樣子,我就心痛。
不久,有個發廊妹支使我去批發店幫她買一箱牛奶回來,我開玩笑說:“給你當搬運工,收費!”其實,大家都這麼熟了,舉手之勞,怎麼能收錢。
我扛起一箱牛奶欲走出店門的時候,順便問店老板,“你這裏要人幹活嗎?”
店老板是個四十來歲的中年人,他打趣地問我:“你能做什麼啊?”
我坦然地說:“什麼都行,因為我必須盡快找份工作,先解決生存問題,不能總依賴姐姐,花她的錢了。”
“既然這樣,那你就明天來上班吧。我這兒可以提供吃住,但是工資不高。一個月也就1000來塊錢。”老板說。我很感激地謝過老板。
第二天,我起得比雞都早,然後去批發店。我踏著三輪車送了十三家貨,還好這段時間找工作,路都比較熟了。
晚上七點半收工,我的小腿肚子在抽筋,肩膀起了一大塊痂疤,手心裏已經長繭,很疼但我很安心,因為我有工作了。我告訴自己一切會好的,牛奶會有的、麵包會有的,隻要堅持,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為了燕子,我一定能堅持下去。
半個月後,由於肩膀脫皮,有一次搬東西時,血滲過T恤染紅了箱子底部。
開門做生意的都有避忌,沾血不利,如果是一般的老板,估計我會挨打,但是這個慈祥的老板,他隻是攔住我,接下我肩上的箱子,並讓老板娘給我結了全部工資。
第一份工作就這樣宣告結束,我拿著錢,站在路邊不知何去何從。眼前的車流奔馳而過,或許其中有一部就是趙叔叔的,他也在東莞,他的公司就在樟木頭,與黃江相鄰的一個鎮。
我花了五十塊錢,在地攤上買了一條裙子寄給燕子,我心愛的女孩,離我是那麼遙遠卻又靠得這麼近。
十來天後,燕子來信說裙子收到,但是洗了有些縮水,還沒來及穿上就擠不進去了。
我看著信,笑得眼淚都掉出來。然後我發誓,我要賺很多很多的錢,讓我的女人穿最好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