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姨,要我幫你什麼忙嗎?”陸航邊說邊挽袖子。
“不用了,都弄得差不多了。陸航,來告訴阿姨,在美國的六年你是怎麼過的?”石媽媽的目光並不是直直射過來的,陸航甚至有些懷疑她隻是盯著自己身後的廚房門看,或者也看著自己映在其中的薄得像一片紙似的背影。
“其實如果要說的話也沒什麼複雜的,無外乎就是打工、上學、應付功課、寫論文什麼的。過去的東西再提起來時遠沒有經曆時那麼沉重。”
石媽媽笑笑:“我想也是。當初紹傑他爸爸離開家裏的時候也不就這麼過來了麼。陸航……”她停頓了一下,將目光又換了一個方向繼續說道:“我同意你來,並不代表我認同你們。我隻是想給自己一個機會,這個機會也是給你們兩個的。我想試著站在你們的角度上,如果他爺爺還在的話應該也會這麼對你說。我知道一直是我們家的紹傑纏著你不放,但是這也是他唯一的一次對一件事那麼執著。自從他爸爸離開後,為了顧及我他沒有要求過同齡人向往的任何東西,像是球鞋還有新自行車什麼的,他都沒要求過。”
湯繼續燉著,熱氣不斷試探著鍋蓋。試圖從那個壓得扁平的出口掙脫出來,它們曾經是水,但既然成為氣體那麼理所當然地需要能夠輕盈的空間。石媽媽將火關得小了一些,陸航聞著漸漸溢滿整間廚房的香氣。
其實陸航很想說,石紹傑對我也是一無所求。但想想又覺得不對,石紹傑對連凱是一無所求,可對自己,他要得貪婪。
“他爺爺住院那段時間和我談論最多的就是紹傑小時候的事,我知道他爺爺是在勸我。其實……他爸爸回來後,我也想過,所以才……你也看到了,他爸爸就是那樣沒有一點當爹的樣子。當年我父母也反對得很厲害。我幾乎是半私奔地和他結了婚,當然之後的苦果也隻有自己一個人來承擔。”
“阿姨,我想如果您現在仍舊沒有後悔當初的選擇的話,那麼就請相信我們。您這次的選擇依然不會讓您失望。”
石媽媽露出一個欣慰的笑來,目光定定地放在陸航臉上:“他爺爺也跟我說過,他說如果你能原諒我那個不成器的兒子,為何就不能對那兩個孩子更寬容一些。”
天是在什麼時候黑的沒有人知道,四個人圍在餐桌邊仿佛占了整個兒客廳,熱氣爬上玻璃,窗戶上都是白蒙蒙地一片。石紹傑第一個聽見敲門聲,他跑去開門的時候還不忘往嘴裏塞一個肉丸子。男人瞧著他的背影嗤笑:“沒出息的東西。”
“陸叔叔!陸阿姨!”石紹傑有些驚訝,“你們怎麼……”
“我們……”陸爸爸笑了笑。“我們是來找你……還有……”陸媽媽越過石紹傑直接來到客廳,盯著正背對著自己的身影:“還有你……航航!”
“你們怎麼來了?”陸航猛地站起來。
“不是說好了晚飯到我們那裏吃嗎?你媽媽可等急了。”
“啊?”陸航皺著眉將目光投向石紹傑。
“啊呀!”左手邊的男人一拍大腿,突然衝到陸爸爸的麵前:“不好意思,這酒一喝我給忘了!都怪我都怪我,來來來,你們坐。我吃飯前就在想好像有什麼事。”男人說著一指石紹傑:“都怪這臭小子,讓我把這麼重要的事情給忘了。”
石紹傑輕輕地“切”了一聲,將惡狠狠的目光當作了不能口頭反駁的最好發泄。
“沒關係的。”陸爸爸搖搖手。
“一塊兒來吃吧,我今天燒了不少正愁吃不完呢!”石媽媽走陸媽媽麵前:“今天可是那電視劇的大結局,我們可以邊看邊吃。”
這句話仿佛正中陸媽媽下懷,她轉頭看著陸航:“還不快回家幫老爸把他燒的那些菜也拿過來。”說完,換了一張笑臉對石媽媽繼續道:“他老爸的手藝還過得去,拿過來大家一起嚐嚐。”
此刻,男人不知何時繞到了石紹傑背後:“臭小子,愣著幹嘛,一起去啊!”言畢,一隻腳直接朝著他的屁股招呼上去。
石紹傑回頭望了一眼男人得意洋洋的笑臉,怒氣剛往上冒就被陸爸爸一下拉走了。
冬天的傍晚,空氣顯得單純而清醒,不知道是不是被秋天層層落葉過濾的關係。到了冬天,空氣純淨得讓人刮目相看,它總能有辦法讓自己冷靜下來,總有辦法讓任何東西在它的環抱裏漸漸安靜。特別在冬天的傍晚,一切都開始偃旗息鼓的時候。吹在臉上的風也成了一首溫柔的搖籃曲。有時候,天黑也會是件美妙的事。
“最近,有沒有好好吃飯。”陸爸爸摸著陸航的頭。
“恩。”陸航點點頭。
“那麼……叛逆期結束了?”
“從來就沒開始過!”陸航不耐煩地說著,開始明顯地加快腳步,石紹傑仿佛接受到某種訊號似地也開始加快腳步。
“讓他去。”陸爸爸故意擋在石紹傑麵前:“他那是害羞了,真是的。一點都不可愛。”
進了陸家,石紹傑被一桌子菜給吸引了。自己的媽媽燒菜的手藝雖不差,可不太講究菜的外形與擺盤。但陸爸爸就不同,一桌子菜弄得跟酒店樣菜一樣,石紹傑都不知道該怎麼下手。
“航航,你去廚房拿些盒子過來。小石頭,這個大鍋的羊肉就由你端……”
其實也沒用多少時間,桌子上的菜就被打包得差不多。石紹傑知道自己心也像這些沉甸甸的盒子一樣被裝得滿滿的。
“你兒子才像女的呢!”
“笑話!我兒子渾身上下有哪點像女的,臉又黑。這種事情讓你兒子做正好!”
“喲,那到要說說清楚了,是誰非纏著我兒子,啊?”
三個人一進門就聽見兩個女人在客廳吵得不可開交。石紹傑衝在最前頭,他看見躲避戰火的男人正縮在餐桌的一角數著桌上的毛豆。
“怎麼回事?”石紹傑小聲問。
“我也不知道,開始還好好的。電視劇間隙放廣告的時候,她們轉台看到一則新聞,好像是說國外一對變性人夫婦領養小孩的事。之後就變成這樣了。”
“啊?”石紹傑感覺男人的供詞顯得不太可靠,但戰區裏的兩位婦女火藥味重得讓人難以靠近。
“你們家的去做。”
“憑什麼!你們家那個才應該去!”
陸爸爸不慌不忙地和陸航一起將菜放上餐桌:“老婆,羊肉鍋再不吃的話就涼了。”這句話比任何勸慰都管用,陸媽媽眼睛一亮馬上跳出戰區,掛出免戰牌。石媽媽也調整氣息,拿起茶幾上的水喝了一大口。
那個時候,正去廚房拿餐具的男人,衝進客廳說了句:“外麵下雪了!”然後所有的人都將臉轉向客廳的窗戶。窗戶上的那層水汽還未曾褪去,完全看不清外麵的情景。於是,所有的人包括舉著根羊骨啃得不能自抑的陸媽媽都跑去了陽台。
南方的雪很少見,就算有也大多下得優柔婉轉,隻是這場雪不同,它下得張揚,鋪天蓋地。仿佛這個世界它已誌在必得。石紹傑走到陸航身邊輕輕問了句:“冷不冷?”
“有一點。”石紹傑側著身將陸航的手放進自己的上衣口袋裏緊緊握著:“這樣……還冷不冷?”陸航揚起唇角:“還行吧。”
石紹傑原本希冀著新年的一場煙火,但這場雪又何嚐不是天賜的美景呢。比起瞬息瞬滅的花火,這些顯得更長久,就算它很快會融化,可誰又能保證路邊那一灘小水窪不是這漫天大雪曾經的歸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