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黎明。
北京吉普正在鄉間至縣城的柏油路上狂奔。我躺在後排的長沙發上。頭枕著丈夫的雙腿,任那車子顛簸。周身的感覺除了疼還是疼,哼幾聲吧,我心想,哼幾聲也許能減輕點痛苦。可一迎上丈夫那焦慮的目光,感觸到頸下那劇烈顫抖的雙腿,隻好咬牙忍了。怎麼好再給他增加精神負擔呢?我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二
幾天前,我就預感到要生了,搗蛋的崽子一陣拳打腳踢之後,就一個勁兒的下墜,下墜,仿佛要把我的心髒也給拖出來。這個未出世的寶寶太豐滿了,遠遠超出了我的體力負荷量。我走一步,就要喘息一下,還要時時用手小心地托一下腹部。小家夥一個屁股墩撅起了拳頭大的疙瘩,緊張得我的脊梁骨直冒冷汗,我真佩服那些連產、高產的女同胞,是如何度過這艱難的歲月的。沒有辦法,隻好一個電話催來了五十裏外工作的丈夫。
曦用小板車把我拉到公社衛生院。產房鐵“將軍”把門,接生大夫請假回家了。曦隻得又把我顛回學校。來回的顛簸晃動,疼痛加劇了。我先是呻吟,後是嘶叫;先是趴著,後來跪著,翻滾著,雙手抓破了床邊的牆皮,留下了一道道血痕。老師們忙個不停,幫我找來了附近生產隊裏的接生員,一檢查,橫胎!丈夫愣住了,我也愣住了。天哪,這情況在鄉旯旮裏隻有等死了。丈夫淚流滿麵托著我,我簡直要發瘋了,竟朝他那瘦削的臉上狠狠地甩過一個巴掌。
哦,這就是做母親要付出的代價嗎?
接生員告訴我們,羊水未破,到縣醫院來得及。可是,哪來的車子?要救護車,不敢想,一沒地位,二沒熟人,況且又值冬夜,天寒路黑。
無論怎麼說也不能睜眼等死,丈夫想起了高中時期的同學彭軍,他在縣委開小吉普,碰碰運氣吧!
天無絕人之路。將近五點鍾的時候,校園裏響起了小汽車的喇叭聲。
我長長地鬆了一口氣。
三
縣醫院在山上,小吉普沿著盤旋而上的公路,一直開到婦產科住院部,天還沒有全亮,醫院大樓的窗口透出燈光。丈夫和小彭架著我走進值班室,一個穿白大褂戴眼鏡的女同誌正在打瞌睡。她抹一把順著口角流下的涎水,睡眼朦朧地打個嗬欠,忽地跳起來,“哦,是你,不好好地當新郎官,幹什麼來了?”
“別開玩笑了,快給產婦檢查一下吧。”小彭焦急地說。
腰眼裏酸疼交織,我有些撐不住了,整個身子都靠在丈夫的身上。雖然是隆冬天氣,可曦的頭上卻滾下了豆大的汗珠。
“急什麼!這又不是一時三刻能抓掉的,誰生孩子不疼,疼還搶著生哩,象吃西瓜那麼快活還不打爛頭?”眼鏡女人漫不經心地說。
“別這樣說,人家是頭胎!”
“咦唏,頭胎有什麼了不起,國家現在少的是錢,不是人!”
那女人不屑一顧的眼光,冷冰冰的話語,給我倍受疼痛折磨的心插上了一柄利劍。不生孩子不會受這份氣。要麼到二十年後再生!(可惜,二十年後我就年過半百了。)
四
我總算被架進了產房。嗬,產房,未婚女子的禁區。第一次見這陣勢,錚光閃亮的盤、剪、鉗、鑷,還有那木架上一排排皮手套,我的心縮成一團。天曉得,我將會在這兒承受多少難堪。
“是橫位,羊水多。”帶眼鏡的女人麵掛寒霜,為難地說,“胎兒大。轉胎嗎?我是不行,等田醫生上班再說。”
小彭幫我補辦了住院手續,我被分到了靠近樓梯口的十二號房間,靠窗口的床位。
那種吊兜似的單人鋼絲床實在難睡啊,翻來覆去怎麼也不舒服,就靠在丈夫身上,半倚半就的支持著。疼痛不時地襲來,我強忍著不要哼出聲。醫院不是家,不能由著自己。房間裏那兩個床位上還有剛出生的寶寶在甜睡哪!我怎麼能在這兒大哭大叫。自尊心逼得我把嘴唇咬出血來,地上倘若有個縫,我恨不能鑽進去!我緊緊地抓住丈夫的胳臂,指甲深深地陷在他的肉裏。我的田醫生,你快來吧,我的生與死,苦與甜全部係你一身了。
丈夫焦急地看著腕子上的表,哢嚓,哢嚓……國產“上海”不緊不慢地晃悠著。丈夫憂心如焚嗬!
好在天全亮了。
五
唰——唰——唰,清潔工正在拖洗病房走道,門大開著。住院部裏最髒的恐怕要數婦產科了,我可顧不得這些,跪在床位間狹小的空隙地上,承愛著那無邊的痛苦。
“田醫生,你怎麼還上班?”
“我為什麼不上班呢?”
隨著清晰的對話聲,門口走過一個瘦小的身影。
啊,是她!盡管她象一團白雲從病房門前飄然而過,但第六感官告訴我,不會錯,就是她!當我看到丈夫那吃驚的眼神,抽搐的嘴角,我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摸了摸高高隆起的腹部,下意識地攥緊丈夫的胳臂,心頭預感到一種不祥之兆。
天哪!真是冤家路窄!
六
她怎麼會在這兒?
她不是在珍珠城一個大學裏當校醫嗎?
我不得不千萬遍地詛咒上帝,真會捉弄人啊,為什麼老是叫人重複那不愉快的過去呢?
七
十年前,我在老家一所小學校裏當民辦老師。推薦上大學的時候,我們大隊分了一個名額。我們那地方偏僻,讀書人不多,我這個高中畢業生就成了羊群裏的駱駝,又加上我的一個遠房伯父是大隊書記,這個名額自然給了我。可是當我去公社填表的時候,公社秘書卻說,分給我們大隊的那張表被李圩大隊的婦女主任拿去了。我很傷心,哭著回家去找伯父,伯父和父親連夜趕到公社,周旋了幾天,費了多少唇舌,才算有了點頭緒。可是,當我得知頂掉我名額的原來是高中時的同學李曦,我的心又軟了。當時我們正在熱戀中,愛情是要付出犧牲的。再說我好歹還有個工作,雖說工資少點,但總不受風吹日曬。可李曦呢,臉朝黃土背朝天,每天的工分才值五分錢。讓他去吧!我等下一批。
這一等就是幾年。部長的兒子畢業了,主任的兒子退伍了,局長的小姨子,站長的小姑子,幹事的大兄弟……年年強手如林,天時、地利、人和,我都不行,隻好依舊奔波在鄉間小學的土路上。
聲勢浩大的路線教育開始了,大大小小的隊幹部一夜之間都被清查和揪鬥,我的時運也開始有了轉機。我被抽去整理當時公社書記田奇的材料。
說起田書記,他雖然不是本地人,但鄉人對他的印象是不錯的、挖田溝,他帶頭抬土。掏塘泥,他第一個跳入冷水。他為人耿直,工作認真,就是有點偏聽偏信,(要不然,李曦的姐姐也不能在他的同意下拿走了我的推薦表)。誰知那些當初點頭哈腰的人竟能找出他那麼多的罪狀,什麼“多吃多占”啦,“開後門送兒子入伍當兵”啦,“送女兒上大學”啦,“受賄”啦,等等,足足裝滿一個材料袋。這些材料中最引起我氣憤的是走後門送女兒上大學,其他的問題,我覺得都應該算他的老婆造成的惡果。由此看來,當幹部有個通情達理、胸懷寬闊的好老婆倒很重要。總的印象,我認為田書記還是清白的,他的吃苦、實幹精神是當時其他幹部少有的。因此在平日看管他的時候,我總是悄悄地給他洗件衣服,在他的飯碗底下放上一勺白糖,或者幾個荷包蛋什麼。
假期裏,他在省城上醫學院的女兒來看望他,於是,我結識了一個新的朋友——田禾。
八
那是一個悶熱的暑假。我的戀人李曦從省城大學回來了。比起我來,現在他算個幸運兒了。他是第二批飛出我們那個老湖灘的金鳳凰。他曾想公開我們這個關係,或許能對我上學有點幫助,因為,此時他的姐姐已被提拔成公社婦女主任。我不肯。在那個“單顏色”的年月,女孩兒家一沾上了談戀愛的邊,就會被認為不貞了,周圍的人會給你設想出許多難堪的話語和數不清的怪事兒來,我寧肯當一輩子民辦教師,也不願叫人搗脊梁筋。於是,我們隻好悄悄地書來信往,偷偷地愛著,愛得那麼深。但是,這年暑假,我發現李曦有點異樣,他到我的學校裏來過兩次,每次都神色憂鬱,往日裏那談笑風生的瀟灑模樣不見了。
熱戀中的人總是敏感的,我的心沉了,我想曦快畢業了,我連大學的門還沒有摸著,他一定等得不耐煩了,他會不會變心呢?假如是那樣,該多麼可怕呀。對於一個天真幼稚的姑娘,最大的打擊莫過於此了。
我顧不得輿論,在一個月光皎潔的夜晚,騎車朝李曦家奔去。三裏多路,一會兒就到了。真巧,曦的爸、媽都到他姐姐家裏去了,隻有曦一個人在院子裏搓洗衣服,他見是我,忙放下衣服,接過車子,微笑著說:“月兒,這麼晚才來!”
“天亮早呢!”我沒有好氣的說。
“人牽不走,鬼推亂轉,請你,你都不來,現在又自己找上門來”。曦輕輕地甩著手上的水珠。
“怎麼,不歡迎?”
“歡迎,為什麼不歡迎呢?”曦收起洗衣盆順手摸起水桶。上井台挑水去了。
我走進堂屋(這可是我第一次來到婆家嗬),心裏怦怦直跳,不知是喜悅,還是羞澀。我怔怔地望了望房間,兩間小土房,堆放得亂七八糟,除了泥土窩,就是泥家台,泥坯壘的床,真是寒酸極了。靠南窗放著一張小木桌,桌子上堆的全是我捎給曦看的書報雜誌。我拿起一本,剛打開扉頁,一個航空信封掉了出來,紅藍相間的斜邊中間,端端正正地寫著李曦收的字樣。那字細小,有女性的柔美,有女性的嬌憨。我心頭犯起了疑團,掏出信紙一看,原來是一張鉛筆畫,上端高懸著太陽,象征光芒的直線朝周圍任意展開;下邊想來是大地了,一株瘦弱的小苗正向著太陽在風中搖曳;沒有署名,沒有日期。真叫人費解。我立刻斷定寄信人是個女的。是男的不會有這分閑心,也不會一個字不寫。
曦喲,曦,辜負了我的一片心。十幾年同窗,筆墨紙張都是我的;你上大學,我把冬裝夏裝悄悄地給你郵去;民辦教師月工資十五元,我要擠出十元寄給你(你染上了抽煙的壞習氣),為了給你買塊上海表,剛賣掉大豬,我哭著回家告訴媽說錢丟了……
眼看就要熬到頭了,曦會真的變心嗎?我不敢相信。
曦挑水回來了。看到我在桌邊垂淚,他端過一盆剛打的涼水,把濕毛巾放在我的手心裏。我默默地站著,不擦也不接。曦攥了一把水,在我額上輕輕地一抹,一股暖流湧進了我的心窩,什麼怨恨、猜疑全部煙消雲散。我奪過毛巾,故作生氣的說:“討煩!”我把毛巾放進臉盆裏,毛巾上的鴛鴦圖清晰地出現在燈影裏。我的心觸動了,嗬,何日我與曦才能象它們這樣無拘無束地在綠波中嬉戲……
夜,銀色的月光象潔白的紗,象朦朧的霧,裹著無邊的綠野;周圍靜悄悄的,呈現出一片神秘的色彩,我和曦走在莊稼地頭的土路上,誰也不說話。曦在左邊推車,我在右邊跟著,碰到土路不平的地方,自行車鈴發出單調的叮當聲,在這寧靜的夏夜中顯得那樣清脆。鈴聲敲在我的心上,我又想起了那幅叫人猜不透的鉛筆畫。愛,是需要以心換心的,我為什麼不可以問問他?
難怪人說懦弱是女子的特點,望著月光下瀟灑俊俏的曦,話沒出口,淚卻先流出來了。終於,我扶著自行車右邊的把手,委屈的哭了。那麼多的淚,仿佛是憋了幾年似的。曦就在我的身邊,離我那麼近,近得我仿佛聞到了他頭上發乳的芳香。他輕輕地擦去我腮邊的淚,一往情深地說:“月兒亮晃晃的,怎麼會下起毛毛雨呢?”
“曦,我真怕——”
“月兒,怕什麼?有我在呢!”
“死心眼,人家怕失去你哩!”我覺得他那樣不理解我,真叫人傷心。
“月兒,你知道嗎?”
我靜靜地聽著,等待那從最親愛的人的心泉裏流出來的柔聲。
“大學裏的生活固然是歡樂的,可是我一刻也沒有忘記可愛的家鄉。”曦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曦沒有接著說下去,我那滾燙的心又涼了,家鄉,廣義詞,範圍太大了,誰知其中有沒有我呢?
當我深情地望著曦的時候,我發現他的眼中閃著晶瑩的淚光。他突然輕輕地吟道:
離家常念家鄉月,
玉盤皎皎何曾缺?
清輝一片留心底,
思潮滾滾不停歇。
多美的小詩嗬!它就是曦的心。我還能說什麼呢……
這一個暑假,曦沒有在家過完,就匆匆地趕回學校了。我知道,他有心事。
一天,田奇書記的女兒田禾又回來了。當我端水走進田奇的房裏時,她正紅著眼圈和爸爸小聲說著什麼,抬頭看見我,立即不響了。田奇說:“李曦在家表現還不錯。”
什麼?田禾不是咱們公社人,她怎麼會認識李曦?哦,她是想整李曦什麼材料吧,我心裏暗想。曦走時,曾告訴我,他們學校裏追查政治謠言,追得很深。而曦正好和一個中央首長的孩子在一個係學習。這事會不會牽扯他呢?唉!李曦的那個姐姐可把田書記給整苦啦,她硬是踩著田奇的脖子爬上去的,而田禾在學校裏卻是學生會的主席,調查組的組長。這可怎麼好呢?她會報複的;那麼,向田書記承認我和曦的愛吧?呀!我實在沒有這分勇氣。曦喲,我隻好暗暗地祝福,願上帝保你平安無事!
在痛苦與歡樂緊緊交織的那一年冬天,田奇同誌平反了。我也完成了曆史使命,回到了我的鄉村小學。
曦麵臨著畢業,快回到我的身邊來了。讓人揪心的三年啊,總算快要過去了。
九
“快上產床,田醫師給你檢查!”又是那個戴眼鏡的護士在大聲吩咐。
一種不可遏止的憤怒在支持著我,寧肯接受死神的繩索,也不願看到她的微笑。我索性躺在地上,任憑曦怎麼拉我,我也不動。曦哭了,托住我的頭哽咽著說:“月兒,就這一次。”
“放開我,我情願去死!我情願去死!”我拚命地拉住鋼絲床的床腿,大聲叫嚷著。
“我知道,月兒,可咱們的寶寶,他有什麼罪過,他連這個世界也沒看上一眼。”
母親,這個偉大的稱號,該是多少血淚凝成啊!為了未來的孩子,我不得不接受這叫人痛不欲生的難堪了。
還是那間產房,牆壁是白的,窗簾是白的,產床上的罩單是白的,裏麵的人影也是白的。
我閉著眼睛,腦子裏一片蒼白。多現眼哇!臉上布滿了蝴蝶斑紋,兩條腿細細的,而那倒黴的肚子卻象凸起的山包。叫人詛咒的肚子喲,你把我的好強、自尊全都破壞光了。想當初,月兒白淨豐滿,也是一表人才哩,可現在……我忽然埋怨那些科學家,那些遺傳工程學者,為什麼不能使嬰兒在人體外生長,為什麼叫女人無休無止的承受這十月懷胎的痛苦;
啊,母親,不就是承受痛苦,無私奉獻的代名詞嗎?
眼鏡護士咕咕嚕嚕地嘮叨著扶我上產床。
“幹嗎吃那麼多,象一座小山包,拖也拖不動。”
“吃飽養膘,該用力了卻象個棉花團!”
我終於氣喘籲籲地爬上產床,一陣疼痛又襲過來,連累加疼,還有那說不出來的難堪,我受不了啦,狂怒地大吼了一聲。那淒慘的尾音連我自己都驚得發抖。
“嘻嘻!叫呢,快活過了,還不想受罪!”眼鏡女人奚落著。
沒有聽到田禾說話。我想她一定在幸災樂禍了。有什麼辦法,人到人手下,不得不低頭。她在我身邊輕輕地走動,還是那副模樣,沒有年輕,也不顯得衰老,小小的鼻子,小小的眼睛。她側著身子,好像有意避開我,她沒有正視我,我也不肯正視她,她的兩隻手開始在我的腹部來回推拉旋轉。那手是柔軟的,手指是纖細的,這兩隻手,我並不生疏啊!
十
田書記平反了,照理說,我時來運轉,該可以借田書記的東風跨進高等學府的大門了。但此時,推薦上大學已成為曆史,我沒有乘上最後一班車,隻有老老實實重操舊業,當我的“孩子王”去。
一天,田禾來看我。我知道她也快畢業了,高興地向她祝賀。誰知,她好像有什麼心思,坐了一會就走了,我放不下心,剛下課就匆匆跑到公社大院田書記家。田書記平反後,家全都搬來了。書記老婆——一個人高馬大的胖女人正在炸魚。我問她田禾這次回來怎麼不快活。她歎了口氣說:“誰知道呢?兒女大了,老子娘也管不著啦,好像是在談對象吧!”
談對象,本是件甜密的事情呀,象我和曦當初戀愛一樣。田禾愁眉不展,那一定是遇到了挫折,人在這種時候是最需要友誼和支持的。我跑到田禾的房間,她正在床上躺著,焦黃的麵孔使她更顯得瘦小。我一把樓住田禾的脖子悄悄地問:
“你戀愛上了?”
她點了點頭。
“他欺負你了?”
她搖了搖頭。
“那麼,那麼他不肯答應你?”
她又點了點頭。
真是!這也值得唉聲歎氣,七十年代的女孩哪還有這麼縮手縮腳的(勸別人我倒是會說)。
“這有什麼,你向他表白,你主動進攻,窮追不舍,他有不愛的自由,你有愛的權力,鬥爭的結果嗎,就看誰能戰勝對方!”(嗬,真是一個大傻瓜。)
田禾聽了我的話,竟然激動了。她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兩隻手緊緊地抓住我。就是這兩隻手,兩隻纖細柔軟的手。
我們的心貼得是那樣的緊啊!
十一
一陣搬弄,伴隨著一陣痙攣,我的汗流下來了,我的心也快跳出來了,五髒六腑都在翻滾攪動,我支持不住的哼了兩聲。
籲——,是田禾帶著尾音的長籲。
“算你吉星高照,胎位總算轉過來了。”又是眼鏡女人的尖嗓門,“虧了羊水多呢!”
話音剛落,隻聽“嗶”的一聲。
“媽呀,黃河破堤,瞧你這個大肚子,給我們的田醫師洗了個汙水澡。”眼鏡女人厲聲喝斥。
忽啦忽啦的聲音傳過來,我想一定是田禾在脫白大褂了……
羊水是破了,可寶寶卻沒有出來。曦隨著罵罵咧咧的女人走過來,他是來打掃地板的。小縣城不講究這些,自己的男人可以進產房。況且,眼下就我一個待產的。曦拖淨地板,走到我的身邊,輕聲說:“月兒,吃點什麼吧!”眼下我吃得下去嗎!我沒有好氣的說:“死都嫌晚,還要我吃、吃、吃!”
“月兒,不要這樣!”
聽他說得多輕巧。我滿腹委屈地哭了。哭得象幾年前那樣悲痛嗬!
十二
曦終於畢業了。他拿著介紹信來到縣裏,他不願到教育局去報到。他說,他是學技術的,分到教育單位不對口。但那一年,縣委對所有分來的大學生一刀切,全部到教育上去。看到曦終日奔波,我很為他焦心,就勸他說,算了,到哪兒還不是拿工資吃飯。曦卻說,教書一沒奔頭,二沒撈頭,一輩子捏個粉筆頭。我知道曦之所以這樣,完全是他那個姐姐的主意。那個風派娘們見風使舵,八麵玲瓏。田書記挨整時,她伶牙俐齒,白沫長淌地揭發,現在田奇上任了,她又走前跟後,象個嚶嚶嗡嗡的臭蒼蠅。可不是嗎?每次田禾回來邀我去玩,她都一準在場,她又說又比,談笑風生,把李曦誇得象一支花,我在心裏暗暗地罵道,當初曦上學的時候,討一分錢你都不肯出呢!
她拍馬逢迎,當著田奇的麵說田禾越來越有出息了,將來呀,肯定能出落成個有名氣的女醫生。田禾卻不嫌煩,每當這個時候,她總是靜靜地坐在一邊甜甜地笑著,默默地聽著,好像在聽著一個美麗迷人的神話。那是一個夏日的中午,驕陽當空,曬得人熱汗淋淋,我和田禾約好到學校門前的水池裏遊泳。在水裏浸泡了一會兒,我們都覺得很累,於是躺在水皮上聊天。我問田禾分配搞好了沒有,她擺了擺手,不想說話,我又問她,對象落實了嗎?她快活地做了個鬼臉。我真高興啊!我為我的朋友祝福,捧起一團水花朝田禾打去。她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笑了,我又試探著問她,對象叫什麼,她眨眨眼睛,朝空中一指,然後一個猛子鑽到水底。一團團小水泡咕咕嚕嚕地冒了出來,蕩開一圈圈漣漪,慢慢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