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後漢書》是我國古代史學名著,“前四史”之一。所記史事為後漢一代,起自光武帝建武元年(25),終至獻帝建安二十五年(220),凡195年。全書120卷,其中紀10卷,列傳80卷,誌30卷。紀、傳部分是南朝宋人範曄主持撰寫的,誌部分是晉人司馬彪撰寫的。本來,範曄原定寫成10紀、10誌、80列傳,合為100卷,以與《漢書》卷數相合,誌這一部分是邀請謝儼收集材料並肯定寫成了一部分,但由於範曄被殺,謝儼的手稿散佚,而使《後漢書》的誌闕如。到了蕭梁時,劉昭為《後漢書》作注,才將司馬彪所撰的《續漢書》中的“八誌”,厘為30卷,並且也作了注,補入,《後漢書》才紀、誌、傳完整了。不過,相當長時期,紀、傳和誌是單刻流傳,到了北宋真宗乾興元年(1022),在孫奭的建議下,才使紀、傳與誌合刻。
《後漢書》於“前四史”中,成書最晚,這使範曄有條件吸取經驗,發揮自己的創造性,寫出一部水平較高又頗具特色的後漢一代之史來。
二
範曄字蔚宗,其母如廁產之,額為磚所傷,故小字曰“磚”。其貌不揚,《宋書》本傳載“長不滿七尺,肥黑,禿眉須”。他是順陽郡順陽縣(今河南淅川)人,生於東晉安帝隆安二年(398),死於宋文帝元嘉二十二年(445),終年48歲。
其先為東晉世家大族,祖父範寧曾任豫章(治今南昌)太守,有《春秋穀梁傳集解》20卷流傳至今,父範泰追贈車騎將軍,據《宋書》本傳載,泰“博覽篇籍,好為文章”。這樣的家世使範曄從小就受到良好的文化教育。範泰有五子二女,前三者為範曄之兄,後三者一弟二妹。(《宋書·範曄傳》說範曄為“少子”,《範泰傳》則為“四子”,今從後者。)範曄出生後過繼給從伯父範弘之,因而得襲封武興縣五等侯,但範弘之對範曄似無甚影響。
範曄才華橫溢,《宋書》本傳載“少好學,博涉經史,善為文章,能隸書,曉音律”,“善彈琵琶”,對“衣裳器服莫不增損製度”。他恃才傲物,卓立不群,曾撰雜文一篇,名《和香方》,專意諷刺身居要職的同僚庾炳之、何尚之、沈演之、羊玄保、徐湛之、慧琳道人等。對上司,也失尊重,元嘉九年(432)冬,彭城王劉義康太妃薨,舉國吊喪,範曄卻與幾個同僚夜中酣飲,開北窗聽歌為樂。在學術上造詣很深,追求“自得”(《獄中與諸甥侄書》)。南朝佛教流行,上至皇帝,下至平民百姓,篤佛成風,範泰晚年也變成了一個虔誠的佛教信徒,可是範曄卻不信,認為“死者神滅,欲著《無鬼論》”(《宋書》本傳)。對古今著述,他也覺得“少可意者”(《獄中與諸甥侄書》)。這樣的狂傲,使他招致多怨。
範曄出名早,17歲時,晉雍州(治今西安西北)刺史魯宗之就召他做州主簿,但這時其父範泰已投靠劉裕門下,而魯宗之與劉裕有矛盾,所以範曄未去就職。公元418年,劉裕回到彭城(今徐州),被晉朝廷授予相國宋公,21歲的範曄便被任為相國掾。次年(419),劉裕稱帝,不久範曄就任劉裕第四子彭城王劉義康的冠軍參軍,後又隨府轉為右軍參軍。27歲(424)那年,入朝補尚書外兵郎。宋文帝劉義隆(劉裕第三子)即位,範泰因與當權者徐羨之、傅亮不合,辭去國子祭酒之職。兩年後(426),文帝殺了徐羨之等,範泰再入朝做官,劉義康這時改任荊州(治今湖北江陵)刺史,範曄再次投靠其門下,任荊州別駕從事史,受到劉義康的厚遇。範曄31歲(428)那年,範泰去世,範曄以憂去職。複職後,任征南大將軍檀道濟司馬,領新蔡(治今河南新蔡)太守,這年他33歲。11月,文帝命檀道濟北伐魏,範曄懼征戰之苦,稱腳疾不便行軍,文帝不許,令他做後勤,使由水道負責運送部隊、軍械。還師,命為司徒從事中郎(劉義康為司徒)。不久,任尚書吏部郎,冬,因太妃薨,聽歌為樂,被劉義康貶為宣城(今安徽宣城)太守,時年35歲。
受貶後不得誌,恰恰這種“不得誌”生活,使他官清事約,有時間“廣集學徒,窮覽舊籍,刪煩補略,作《後漢書》”(劉知幾《史通·古今正史》)。43歲(440)那年,範曄的仕途又有了轉機,被調到始興王劉浚(宋文帝第二子)部下任後軍長史,領下邳(今江蘇睢寧西北)太守。劉浚12歲,未親政事,日常政務全委托給範曄處理,這段工作大概做得比較恭謹,所以兩年後(442)升任左衛將軍,與右衛將軍沈演之對掌禁旅,同參機密。47歲(444)時,又為太子詹事,轉年便以首謀立劉義康為帝之罪名被殺了。
關於範曄謀反被殺事,《宋書·範曄傳》、《宋書·徐湛之傳》有較詳細記載,長時期幾乎無人懷疑。到了清朝,王鳴盛在《十七史商榷·範蔚宗以謀反誅》中,首為申冤,認為《宋書》“全據當時鍛煉之詞書之”,都是逼、供得來的材料,不足為據。李慈銘在《越漫堂讀書記》,陳澧在《申範》,傅維森在《缺齋遺稿》中都為範氏辯誣。近年又有學者對此問題探討。較公認的看法是:擁立劉義康為帝事確有,但範曄不是“首謀”,“首謀”是孔熙先,範曄隻是預先知道情況,但“輕其小兒,不以經意”(《宋書》本傳),屬知情不舉性質,“首謀”之名是徐湛之等出於個人恩怨給加上的。如果從大的社會背景分析,範曄被殺乃是皇族之間、統治集團之間矛盾的產物。
範曄有文集15卷,《和香方》1卷,《雜香膏方》1卷,《百官階次》1卷,皆亡。今所存者,除《後漢書》外,隻有《雙鶴詩序》1篇(見《藝文類聚》90),《樂遊應詔詩》1首(見《文選》卷2和鍾嶸《詩品詩例》下)而已。
三
範曄生活於東晉、劉宋兩朝。
魏晉南北朝是個“亂世”,儒家獨尊地位被打破,各統治政權和相當一部分知識分子,把精力由經學轉向史學,所以“亂世”反而出現“多史”的景象,而劉宋王朝建立伊始,“役寬民簡,氓庶繁息”(《宋書·孔季恭傳論》),出現了一個相對安定的環境。宋文帝劉義隆不僅性喜讀史,還重視文教建設,他在位期間,曾命裴鬆之注《三國誌》,又在元嘉十五年(438)設“四學”(玄學、史學、文學、儒學)。在中國,“史學”以獨立學科麵貌出現,始於此。這時,史學家修前代史(晉史)亦盛,王韶之撰《晉安帝陽秋》,臧榮緒撰《晉書》,徐廣撰《晉紀》,謝靈運撰《晉書》(未成之作)。範曄修《後漢書》,除了家學淵源、個人素質外,上述社會背景是不可忽視的。
從史學發展史來看,範曄生活的時代,劉知幾所歸納的史書“六家”、“二體”都已形成並得到相當的發展,《史記》、《漢書》、《東觀漢記》、《三國誌》都為範曄所閱讀,他並且早於劉知幾對編年、紀傳進行過比較研究,據《隋書·魏澹傳》載:“範曄雲:‘《春秋》者,文既總略,好失事形,今之擬作,所以為短。紀傳者,史班之所變也,網羅一代,事義周悉,適之後學,此焉為優,故繼而述之。’”(有的學者推測,這段話可能是佚失的《後漢書序例》)
範書之前,有關後漢的史書已有多家,其中可查者就有:東漢劉珍、李尤的《東觀漢記》143卷,吳謝承的《後漢書》130卷,晉司馬彪的《續漢書》80篇,晉華嶠的《後漢書》97篇,晉謝沈的《後漢書》100卷,晉袁山鬆的《後漢書》95卷,晉薛瑩的《後漢記》100卷,晉張瑩的《後漢南記》55卷,晉袁宏的《後漢紀》30卷,晉張璠的《後漢紀》30卷等。據清人王先謙統計,範書之前共有18家後漢史書。這些後漢史書,在範曄的眼中都是不理想之作,但是,從材料上和撰寫技術上,給範書以參考則是可以肯定的。如果範書不是有諸家後漢史書作參考,後來居上也是難以辦到的。
範書出,其他各家後漢史書便逐漸失傳,今天了解後漢曆史,主要依靠的文獻材料便是範書了。
對《後漢書》的評價,有範曄的自述,也有後人的評述。他的自述就是保存在沈約《宋書·範曄傳》中的《獄中與諸甥侄書》,這可能是範曄的絕筆之作,都是真情實意,所以可作依據。沈約在《宋書·範曄傳》中就說“曄自序並實,故存之”。後人的評價褒貶皆有,但貶少而褒多。對《後漢書》的評價概括起來是兩個方麵,一是從曆史編纂學上,一是從思想內容上。其實二者並非截然可分,隻是為了敘述上的方便,才分而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