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靈深處的故鄉(1 / 1)

時間過去了二十餘年,她比以前老了,而我也步入了不惑。不同的是她還站在那裏,而我在西北邊陲的一座小城謀生。她的臉比以前滄桑了,歲月在額頭犁出一道道皺紋,眼渾濁了,身體亦不如前。不變的是故土依然,鄉音依然。

一年一年,她的心思牢牢紮根在原地,把希望和夢想深種厚土,用汗水滋養花朵常開常豔。她的眼神也會飛越崇山峻嶺,在陌生的天空尋找她背井離鄉的孩子,她看見了森林一樣的城市以及一個熟悉而陌生的麵孔,她紅著臉,尷尬地笑著。

其實,自從離開故土那一刻起,我的心思就與她南轅北轍。從鄉村到城市,從青春到不惑,我步履匆匆,而就在我轉身之間,她就像一老嫗,白發蒼蒼,乳房幹癟。在那鄉村公路的盡頭,從春天到冬天,我看見一雙殷殷企盼的眼神,定格在村口。我知道,沿著那條蜿蜒向外的路,她也曾經想過山外的藍天,想過離開泥瓦土牆,離開那條狹窄的山坳,像天空的白雲一樣,在廣闊的天空自由翱翔。可最後,她還是把對土地的執著化作一腔深情,用歲月的犁鏵默默耕耘著腳下的土地。麵對衣袂翩翩而又牢騷滿腹的我,隻是淡淡的一句:我們也曾年輕過!

在我離開的這些年,她也帶著無奈和遺憾去到了南方的一座大都市,她無暇轉身,那些生存的欲望驅趕著她。每當夜深人靜,她才能用自己那雙老繭越堆越厚的手自己撫摸傷口,自己療傷,在孤獨中消解孤獨。

一股巨大的力量,一個溫情的夢,隨她浪跡大街小巷。她的命運多舛,每當遇到難題,就窩在一個角落,與那蕭瑟的心情一起,靠著內心深處的鄉音和村莊的氣息取暖,此時,她會熱淚盈眶。

當她小有成績的時候,她開始反哺鄉村。每次回到故鄉,她都要經曆一次情感的淘洗,然後帶上被翻曬過的童年,帶上父老鄉親的叮嚀,帶上鄉土的氣息,帶上感傷和淚水,再次回到不屬於自己的城市。

終於,在那座城市,她有了一個家,但她永遠成不了一個真正的城裏人,她就像家鄉房簷蛛網上懸掛的一粒塵土,在風吹雨淋中,隨時都可能掉下來,回到出發的地方。她吸取了鄉村的精華,她的血管裏流動著鄉村的血液,她隻是一個扛著工具在城裏謀生的農民,她把城市當著自己的土地,她用帶進城裏的生活工具收種麥子,稻穀和紅薯,以及一切與鄉村有關的作物。可在她心裏,能溫暖人靈魂的,還是泥土一樣淳樸的鄉村。

透過樓房的縫隙,她遙望鄉村的屋垛。天空很窄很小,看不到白雲飄飄,偶爾吹來的風夾雜著刺鼻的味道,那青草禾苗的氣息被阻隔在城市以外。城市的水泥地一塵不染,可是她總是覺得地麵冰涼而硌腳。大街上的路人都帶著一副厚厚的麵具,內心藏著很深的東西,他們不會在意身邊的風景,更不會想起城市外的田野和莊稼,他們同樣也不會關注身邊發生的任何事情,也不知如何去欣賞孤獨中的孤獨,以及如何品味小小的收獲與歡樂,甚至不能坐下來悠閑一刻,躺在草坪上曬著太陽,把眼睛眯成一條線,與正在溜走的時間對峙一瞬間。她的身體和大腦永遠不會停下來,朋友、同事、領導都是自己謀生的工具。而自由、善良、仁慈隻有在受傷的時候,才拿出來翻曬翻曬。

生活就像攪拌機裏旋轉的石子,旋轉起來,身不由己,遍體鱗傷。城市總是把鄉村當著免費的午餐,他們在享受著來自鄉村實惠的同時,卻以心照不宣的沉默,敲打著社會的良心和良知。迎來送往的虛榮裏,人情淡漠,生活蒼白,他們掉進了一個不能救贖的生活漩渦。這時候,扛著鐵鍁,拿著鋤頭的她來了,她是來翻新城市的,翻新人的良知。她趟著城裏的汙水,用堅強的勞動和頑強的忍耐,承擔了所有不幸與考驗。

所有的年青人就像她當初離開鄉村一樣,選擇了城市,選擇了拚搏,選擇了不屈,選擇了挑戰,選擇了榮華富貴衣錦還鄉的夢想。而鄉村繁榮了,村卻空了;新房子多了,炊煙卻稀疏了;山青了,田地卻荒蕪了。生活改善了,豬肉卻漲價了……甚至野菜,也漲價了。鄉村變成了老人孩子的鄉村,他們堅守的是一個靈魂空落的鄉村。

茫然,心痛,懷念。

她將落葉歸根的地方,她的夢開始的地方,成了一個母性的象征。

站在村口,她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城市裏,沒有根,鄉村裏,她的根裸露在土地表麵,靈魂空蕩著。

有淚滑落下來,鹹鹹的。

她突然明白了,鄉村才是安放靈魂的地方!隻有讓母親幹癟的身子重新豐盈,讓親情重新找到生根的地方,故鄉才會四季常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