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有關老屋的故事,如一管蕭音,不知不覺就從心靈深處流淌而出,激動、興奮、悠長——
一
那是一間40平米左右的老屋,黃泥土牆,茅草遮頂。
往事像電影,緩緩滑過心田。早年的老屋住著我的爺爺和奶奶。對於爺爺,我甚至想不起他的真實麵容,懵懂地記得,那天早晨,他在廚房吐了好幾攤血,後來就變成了老屋東邊鬆林間的一座土墳。奶奶是纏過腳的小腳女人,她經常打著綁腿,走起路來一搖一擺。那時候,她每天除了帶著我上山割柴草,幾乎沒有別的事情可做,我每天不離奶奶左右,我們將草山的柴草割下來,然後再用釺擔(一種兩頭尖,中間圓,約3米的圓形木棒,可用來挑成捆的長莖植物)或背簍運回去冬天做飯燒用。而她留給我最深的記憶是在柑橘紅透的秋季。紅紅的柑橘是那個年代那個季節最能牽動我稚嫩而缺少油分的腸胃的食物,那時候土地歸集體所有,盡管柑橘舉手可得,但我還是不敢輕易去摘下一個。看著我期盼的眼神,奶奶往往會在四處無人的時候偷摘一兩個放在柴草中間,這樣的行為即使被發現,村人也都心照不宣,畢竟,肚子餓是那個年代一個沉重的話題。奶奶離開人世是我上初一那一年夏季的早晨,她摘了南瓜要給鎮上的叔叔送去,卻突然倒在了地上,再也沒有起來。遵照她的遺願,我們將她埋葬在了承包地的最高處。
後來隨著我的長大,老屋改造成了裏外間。外間是廚房,裏間是我和父親的臥室。
二
當我再次回到老屋,是二十一年後一個雨霧蒙蒙的上午。此時的老屋像我的父親,老態龍鍾。廚房的牆壁經過悠遠的煙熏,油黑發亮。多年的揚塵掛在一張蜘蛛網上,顫顫悠悠,而蜘蛛早已不知去向。那張石板案桌,是我早年切菜的地方,時間雖然過去了二十餘年,我仍能聞到上麵散發著的一種熟悉的味道,那是青菜和蘿卜堆砌成的我的童年!
那一刻,我伏下身來,任由我的淚水落在案桌上,顯影一粒我手指留下的暗紅的血痕。我在土灶後麵坐了下來,拉動風箱,風箱沉重地喘息著,久違的煙火味從灶間竄出來,彌漫著我的心胸。我對麵牆上掛著的幾塊木板釘成的碗櫃,小時候踮起腳尖去碗櫃裏拿碗,一隻碗掉在地上,細碎的瓷片開成了花瓣,清脆的“咣當”之聲仍然那麼清晰!
在我和父親的睡房,兩個櫃子的顏色還是二十年前的木質本色,打開櫃蓋,一個裝滿麥子,一個裝滿稻穀,這些可都是我童年夢寐以求的食糧啊!合上櫃蓋,合頁發出了蒼老的聲音。那張床還是原來的樣子,隻是沒有了蚊帳,褥子取代了幹燥柔軟的稻草,站在床前,我仿佛又回到了我和父親同蓋一床被的年代。父親晚上有打夢腳的習慣,我常常在夢中被他的夢腳驚醒或踢醒,有時候為了躲避他的夢腳,我徹夜不眠,再大一些,就再也不願和父親同睡了。我看到了牆壁上我刻下的字畫,東一筆,西一筆,歪歪斜斜。那些稚嫩的字畫,如今成了我與老屋進行交流的載體。
在離老屋一百多米的地方,有一口水井。每遇天旱,我們就會在井邊輪流等候將井水舀進自己的水桶,盡管等待舀水的日子有些苦澀,但我們的鄰裏關係是淳樸而和諧的。如今,老井已經廢棄不用,但我仍然記得,這口井的井水清冽甘甜。
三
在老屋裏,我渡過了十七個新年。想起來,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踏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