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和藝術,傾向性和真實性,是社會主義文學幾乎每天都可以碰到的一個根本問題。過去文藝指導思想所出現的“左”的和右的偏向,主要就是在這個問題上的偏向,主要就是在這個問題上從兩個相反的方麵出現的偏向;或者從思想、政治這個方麵去排擠以至否定藝術真實,或者用藝術真實這個方麵去排擠以至否定思想政治。大半個世紀以來,中國現代文學的曆史,有無數經驗反複證明這兩種偏向都是不利於社會主義文學的發展的。
這個問題,要從文藝思想上著手解決,但歸根到底,還是要在深入到生活中才能得到徹底解決。為什麼不少經過了思想變革,具有革命的世界觀的作家,問題往往出在藝術真實是否充分這個方麵?一個作家,如果他的思想方向是正確的,同時又有比較雄厚的生活底子,就是他能夠創作思想和藝術都有較高水平的作品的條件。當然,我們還不能忘記,藝術上的準備,一般文化修養也是不可少的重要的條件。這是自不待言的。
茅盾在創作《蝕》和丁玲在創作《莎菲女士的日記》的時候,都是經驗了人生之後再來創作的,這使他們有更飽滿更深厚的生活基礎,因此,也容易產生強烈的創作欲求,作者F筆更容易得心應手,寫出來的作品自然也更容易令人覺得真切、自然。茅盾、丁玲這兩部早期作品,便都是這樣的。當他們思想已經逐漸跨進了新的世界觀的門坎以後,他們當然仍然可以在新的世界觀的對照下繼續寫他們過去熟悉的生活,但是,大多數像他們那樣已經逐漸實現了思想變革的作家,卻會同時考慮到創作範圍的擴展和更新,不會滿足於固守本來已經熟悉的生活。但要這樣做,單是世界觀的變化是不夠的,要進行新的內容的創作,需要有新的生活,新的人生經驗。茅盾和丁玲在30年代以後,都有一個從經驗了人生去創作到為了創作而去經驗人生的變化過程。
如果說,《蝕》、《莎菲女士的日記》,在藝術上有些重要方而,是茅盾、丁玲後來的創作所不及的,而他們在思想變革以後一些創作中的一些弱點,正是他們早期創作所未見的,那我們也不能得出經過思想變革,確立了革命的世界觀,有了新的創作方向,反而不利於創作的結論。我們隻能說,要表現人民的生活,不但要有革命的世界觀,要理解新的方向,而且還要懂得人民的生活,為此就要深入到人民的生活中去,而這又並不是一蹴而就的。這正是毛澤東在文藝方麵所要解決的一個根本問題。
茅盾熟悉1924年至1927年時期的風雲變幻的生活和鬥爭,而且其中更熟悉知識分子的動態。他進行創作,在藝術方法上也是符合藝術應該真實這個根本要求的,因此,他寫出了藝術上有相當高的真實性的《蝕》,這部作品至今仍然是反映那個時代的傑出的作品。當時茅盾在思想上的缺憾不免削弱了這個作品的藝術真實,這也是事實。茅盾在創作《子夜》時,在藝術方法上存在著如前所說的弱點,給這部作品帶來不算很輕的,因此也不難發現的影響。但茅盾自己也知道,他熟悉金融資本家和工業資本家的生活,因此這兩部分人在藝術上就有比較真實的表現。他的弱點表現得更明顯的是他筆下的工人農民的鬥爭,他自己也說,這是他不熟悉的,是根據第二手材料寫出來的。那些連第二手材料也不易得到的部分,雖然在現實中很重要,他也隻得割舍。
丁玲,對知識分子的生活、思想、感情、情緒可以想見是反複經驗過,感受過,是她最熟悉的。對早期的丁玲來說,知識分子的題,材,大約也是她最喜愛的題材。這方麵的人物,她寫來也會感到左右逢源得心應手,不會感到內容貧乏。這可以認為是《莎菲女士的日記》的真實性的最重要的保證。